叶凡的心,被那声“小王爷”轻轻撞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怀里已经止住哭泣,脸上却还挂着好奇的女儿。
叶长安。
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分量很重。
不同于对女儿近乎溺爱的宠,对于这个儿子,叶凡从一开始,就寄予了截然不同的期望。
他希望这个儿子,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能在他不在的时候,撑起这座王府,撑起这个家,保护好他的母亲和姐姐。
叶凡松开女儿,牵起妻子的手。
“走吧,去看看。”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李丽质反手握紧他,点了点头,眼中的担忧却未散去。
她知道,夫君对长安,一向严厉。
如今王府遭此大难,长安又因学业未能侍奉在侧,以夫君的性子,不知会如何……
叶轻凰跟在爹娘身后,小脸上也收起了刚才的娇憨。
弟弟……回来了。
姐弟俩从小一起长大,可随着年岁渐长,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弟弟进了学堂,功课繁重,一个月才能休沐回家一次。
她知道,弟弟很努力,什么都想做到最好。
因为爹爹对他的要求,比对这世上任何人都高。
……
一家三口,穿过回廊,走向前厅。
还没进门,就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厅堂中央。
那是个少年。
身着学堂统一的青布长衫。
他的身形已经抽条,高了不少,肩膀也宽了,显出几分成年男子的轮廓。
面容,与叶凡有七分相似,只是线条更柔和,带着一股书卷气。
他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个安然无恙,站在厅门口的父亲时。
少年那一直强撑着的,故作沉稳的眼神,瞬间就垮了。
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圈。
他看到了父亲,看到了母亲,也看到了姐姐。
他们都好好地站在这里。
叶长安吸了吸鼻子,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
他快步上前几步,在距离父母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动作一丝不苟。
下一刻,他撩起长衫的下摆,郑重地,双膝跪地。
“咚!”
额头与冰凉的青石板,发出一声闷响。
“孩儿不孝!”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压抑着巨大的悲痛与自责。
“父亲母亲蒙难,孩儿却困于学堂,不能在身侧侍奉汤药。”
“王府危难,孩儿未能分忧解难。”
“孩儿不孝,请父亲,责罚!”
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整个身体,都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做好了准备。
准备迎接父亲的雷霆之怒。
李丽质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她看着跪在地上,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的儿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长安……”
她刚想上前去扶,却被叶凡伸手拦住了。
叶凡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这段日子,他从妻子的口中,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儿子的名字。
在父亲出事,母亲昏迷不醒,整个府邸人心惶惶的时候。
是这个年仅10岁的少年,从学堂赶回。
他没有哭,也没有慌。
然后,他以世子之名,接管了王府内外所有事务。
对内,他约束下人,维持府内秩序井然。
对外,与前来探视的百官周旋,应对得体,滴水不漏。
这个少年,用他那还不算宽阔的肩膀,扛起了身为世子的责任。
没有出一丝纰漏。
叶凡看着他,看着这个与自己如此相像的儿子。
良久。
他缓缓开口。
“站起来。”
叶长安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没有动。
“我让你站起来。”
叶凡的声音,加重了几分。
叶长安这才缓缓地,撑着地面,站直了身体。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父亲的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审判。
“你没有错。”
叶凡的声音,再次响起。
叶长安猛地一愣。
他抬起头,对上了父亲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没有失望,也没有责备。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带着温和与肯定的眼睛。
“你母亲,都与我说了。”
叶凡看着儿子那张惊愕的脸,声音放缓。
“你做的,很好。”
很好。
从小到大,他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永远是“还不够”,“可以更好”,“不要自满”。
他从未听过父亲,如此直白地,夸赞过他。
叶凡看着儿子那副傻掉的样子,嘴角,露出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他走上前。
“你不在我们身边,是因为你在尽你的本分,完成你的学业。这,没有错。”
“你在我们出事之后,撑起了整个家,这,是大功。”
他伸出手,放在了儿子还有些单薄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我叶凡的儿子,就该是这个样子。”
“父亲,为你骄傲。”
骄傲。
当这个词,从叶凡的口中说出。
他看着父亲那双温和肯定的眼睛。
看着旁边母亲脸上那欣慰的泪水。
长乐公主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都过去了……”
叶轻凰也凑了过去,抓着弟弟的衣袖,跟着一起掉眼泪。
叶凡看着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的妻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等到儿子的哭声渐渐小了,才将手,重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叶长安抬起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不好意思地看着父亲。
叶凡看着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哭什么,像个男子汉。”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郑重。
“记住了,以后,若我与你母亲真有什么不测……”
“你姐姐,就交给你来照顾了。”
“我才不要他照顾!”
叶轻凰立刻从母亲怀里抬起头,不满地抗议,“他还没我厉害呢!”
叶长安看着炸毛的姐姐,又看了看含笑的父亲,终于擦干了眼泪,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郑重承诺。
“爹,我知道了。”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肩上的重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