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坊的内室里，银丝炭在暖炉中静静燃烧，将一室烘得暖融融的。锦娘妈妈躺在铺着云锦软褥的床榻上，脸色虽依旧苍白如宣纸，唇边却洇出了一丝浅浅的血色。
乐瑶正踮着脚，用银签仔细挑去烛台上的烛花，橘色的烛火跳动着，映得她眼底的担忧也柔和了几分。绯颜将刚温好的燕窝粥放在床头小几上，瓷碗边缘泛着温润的热气；静姝则俯身在榻边，轻轻为锦娘妈妈掖好被角。
空气中，当归、三七的药香与淡淡的炭火气息缠绕在一起，袅袅弥漫，为这曾焦灼不安的房间添了几分安稳的暖意。
柳诗音始终守在床边，指尖偶尔替锦娘妈妈拂去鬓边散落的碎发，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檐角的铜铃被晚风拂得“叮咚”轻响，她的心也跟着一颤——钟离御霆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此刻是否已妥善处理？有没有人像这样细心照料他？失血过多会不会伤了根本？担忧像一张细密的蛛网，缠得她心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皇宫偏殿内，气氛却凝重得如同结了层寒冰。
钟离御霆平躺在床上，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泛着青紫色，连平日里紧抿的下颌线都柔和了几分，只剩脆弱的苍白。
太医们围着床榻忙碌不休，有的用浸了烈酒的棉布清洗伤口，有的跪在矮凳上调配药膏，有的则蹲在炭盆边搅动药罐，褐色的药汁在陶罐里咕嘟作响。铜盆里换下来的布条已堆了半盆，暗红的血迹浸透布面，触目惊心。
北辰瑾、苏墨染、慕容轩三人立在一旁，谁都没有说话，殿内只有药杵捣药的“咚咚”闷响，和太医们压低了声音的交谈，每一个字都像坠着铅块，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太医，将军的脉搏怎么样了？”北辰瑾终于按捺不住，他死死盯着钟离御霆毫无动静的眼睑，心揪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这位平日里总是沉稳如磐石的将军，此刻却脆弱得像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为首的李太医刚用干净的棉布裹好伤口，直起身时后腰微微发僵，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拱手回禀：“殿下放心，将军脉搏虽弱，但还算平稳。只是那箭头带了倒钩，拔箭时又损了些皮肉，失血实在太多，需得慢慢温补回来。老臣已开了补血养气的方子，能不能醒来，还要看将军自己的造化了。”
“都怪我！”北辰瑾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案几上，案上的青瓷茶杯被震得“叮当”作响，“若不是我，也不会牵连出这些祸端，更不会让将军替我受这份罪！”
“殿下息怒。”苏墨染连忙伸手按住他的手臂，温声劝道，“钟离将军向来忠义刚直，便是换了旁人遇险，他也定会出手相护。眼下自责无用，咱们且守着他，等他醒转才是最要紧的事。”
慕容轩也点头附和，声音沉稳有力：“苏兄说得是。我已让心腹快马加鞭赶往江湖中的灵枢谷，求取伤药。听说那谷中秘制的金疮药，是叶将军当年征战时特意托人求来的秘药，止血生肌功效奇佳，或许能解眼下之急。”三人相视一眼，眼中皆是化不开的忧虑，偏殿的烛火在他们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更添了几分沉沉的压抑。
雅韵坊内，静姝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走进来，药碗边缘还冒着丝丝热气，苦涩的药香瞬间浓了几分。“诗音，药温刚好，该给妈妈喂药了。”她将碗递过去，轻声提醒。
柳诗音连忙接过，用小勺舀起一勺深褐色的汤药，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又吹，才小心地送到锦娘妈妈嘴边。锦娘妈妈小口喝了几口，喉间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喘息着抬眼看向她，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了然的笑意：“还在惦记钟离将军？”
柳诗音脸颊微微一红，低下头小声道：“妈妈，您还病着，我不该分心……”
“傻孩子。”锦娘妈妈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带着药草的暖意，“妈妈活了大半辈子，什么看不明白？那孩子为护你挨了箭，你心里记挂他是应当的。我这里有绯颜她们照料，缺不了人，你且去宫里看看吧。”
“可您……”柳诗音还是犹豫，目光落在锦娘妈妈肩膀处渗着血丝的伤口上，怎么也放心不下。
“去吧。”锦娘妈妈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你去亲眼看看他安好，回来告诉我，妈妈才能睡得踏实。再说，那孩子是个好人，该有人记挂着他才是。”
柳诗音望着她眼中的期盼与坚定，终是咬了咬唇，重重点头：“好，我安顿好您就去。您一定要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而御书房内，气氛却如寒潭般冰冷刺骨。
北辰烨背着手立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漫过宫墙，龙袍的衣角在晚风中微微飘动。案几上的密报摊开着，上面“狄凛纱部众潜伏京城”的字迹格外刺眼，像一根根针扎进他眼里。他指尖捏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当年锦娘妈妈送他的信物，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心中翻涌的烦躁。今日看在旧情与众人劝谏的份上暂歇兵戈，可狄凛纱的威胁一日不除，这江山便一日不得安稳。
“来人！”他猛地转身，声音带着帝王独有的威严，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惊得烛火都颤了颤。
侍卫应声而入，单膝跪地，头颅低伏：“陛下。”
北辰烨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冷冷下令：“传朕旨意，命羽林卫密切监视狄凛纱及其党羽的动向，凡与她接触者，一律记录在案！另外，加派三倍禁军守卫宫门与城墙，即日起，京城宵禁延长一个时辰，严查可疑人员！”
“臣遵旨！”侍卫领命，起身时动作干脆利落，快步退了出去，长廊里的脚步声急促而沉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打着前奏。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北辰烨缓步走到案前，拿起那份密报，指尖在“狄凛纱”三个字上用力划过，眼神阴鸷如深潭。他知道，今日的停手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与狄凛纱之间的恩怨，终究要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