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雷坳的日子,仿佛被那巨大的水锤声敲成了另一种节奏。陈继祖跟在雷万钧身边,如同学徒。他不再读圣贤书,而是辨识各种金属矿料,学习看火候,聆听锤音辨材质。那枚龙玦残片被置于工作台一个特制的、垫着软绒的琉璃罩内,雷万钧每日大半时间都对着它凝神思索,在厚厚的稿纸上写写画画,计算着各种复杂的结构和能量回路。
“修补有形之损易,续接无形之‘神’难。”雷万钧指着残片断裂处那细微如发丝的纹路,“这非普通裂纹,是其中蕴含的‘灵韵’被强行抽取撕裂所致。寻常金铁玉石,根本无法与之相融,需找到能承载其‘灵韵’的特殊材质,再以特殊手法接续,方能恢复其沟通地脉、安抚龙气之能。”
他列出的材料清单,果然尽是些闻所未闻之物:“百年雷击木心”、“地火熔玉髓”、“北海沉银母”,以及最为关键的——“星纹钢”。据雷万钧说,此钢需以特定陨铁,在特定星象下,引地火反复锻打千次,方能有极微小概率出现蕴含星辰之力的天然纹路,方能与龙玦的蟠龙云纹产生共鸣。
云中君与明镜法师见清单后,亦是面色凝重,分头外出筹措,青鸾随行保护。坳内便只剩下雷万钧、继祖、启明,以及秀姑、盼娣和溥锡,由雷万钧的几个徒弟和坳内原有的工匠护卫。
这日午后,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乌云低垂,闷雷在坳外群山上空滚动,真应了这“听雷”之名。作坊内,雷万钧正对着一小块好不容易寻来的、带着丝丝银蓝纹路的“北海沉银母”发愁,试图将其熔炼提纯。
忽然,坳口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不同于雷声的尖锐哨响!是外围警戒的工匠发出的最高警报!
“不好!”雷万钧猛地丢下手中的工具,脸色大变,“真他娘的来了!”
几乎是同时,密集的枪声如同爆豆般从坳口传来,夹杂着呵斥与惨叫!
“抄家伙!护住作坊和客舍!”雷万钧厉声对身旁的徒弟吼道,自己则迅速将工作台上的龙玦残片和几份关键图纸塞入一个暗格。他转身从墙壁上取下一柄造型古朴、却寒光四射的长柄铁锤,那锤头竟隐隐泛着暗红色的光泽,仿佛饮过血。
继祖和启明也抄起了顺手的家伙——继祖拿起了雷万钧给他防身用的一柄短柄工匠锤,启明则依旧是他那根舞熟了的硬木短棍。两人护着闻声从客舍跑出的秀姑、盼娣和溥锡,退入作坊最内侧相对坚固的材料库房。
透过库房小小的气窗,可以望见坳口方向已是火光冲天,人影幢幢!来袭者并非一股,竟是穿着杂乱号衣的溃兵与一群黑衣劲装的幽冥府杀手混在一起!溃兵胡乱放枪,壮大声势,幽冥府的人则如同鬼影,在混乱中精准地清除着坳内的守卫!
“是孙殿才那王八蛋的兵!他不敢明着来,竟勾结土匪和这些阴沟里的老鼠!”一个浑身是血冲进来报信的工匠咬牙切齿道。
雷万钧目眦欲裂,怒吼道:“挡住!启动‘千机闸’!”
只听“嘎吱——轰隆!”一阵沉闷的巨响,坳口处一道伪装成山岩的巨大铁闸猛然落下,暂时封住了入口。同时,作坊和几处关键屋舍周围,地面翻动,露出不少隐藏的机括,弩箭、飞石自动激发,顿时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溃兵和黑衣人射倒在地!
来袭者被这突如其来的机关阻了一阻,攻势稍缓。但幽冥府中显然有精通机关之术的人,很快便有人开始试图破解机关。
“师父!东侧矮墙被炸开一个口子!有人摸进来了!”又一个徒弟仓皇来报。
雷万钧红着眼睛,拎起长柄铁锤:“娘的,真当老子是泥捏的!徒弟们,随我杀贼!”
“我们也去!”启明早就按捺不住,提着短棍就要往外冲。
“启明!护好你娘和姐姐!”继祖一把拉住他,自己却对雷万钧道,“雷先生,我随你去!我对龙玦感应最强,或许能……干扰那些幽冥府的人!”他想起了困龙滩燃烧邪咒木片的情形。
雷万钧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坚定,点了点头:“跟紧我!”
两人冲出作坊,只见东侧矮墙处果然塌了一角,十几个黑衣人正如同流水般涌入,与雷万钧的徒弟和工匠们杀作一团。雷万钧虽年迈,但舞动那长柄铁锤却威猛无比,招式大开大阖,带着一股匠人特有的狠辣与精准,每一锤下去,必有一名黑衣人骨断筋折!他显然也是练家子,而且走的是刚猛一路。
继祖紧随其后,他武艺低微,不敢硬拼,只是凭借那丝对龙玦的微弱感应,努力捕捉着黑衣人身上可能存在的、与邪阵同源的气息。果然,他感觉到其中两名身形飘忽、专门破坏机关的黑衣人,身上散发着类似的阴冷波动!
他瞅准机会,将怀中一直备着的、几块刻画了基础驱邪符文的边角料金属片,奋力朝那两人掷去!同时心中默念云中君所授的清心咒诀。
那符文金属片本身并无威力,但其上蕴含的、与龙玦同源的微弱正气,在咒诀催动下,竟真的让那两名黑衣人动作一滞,脸上露出极其难受的神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灼伤!
“就是现在!”雷万钧战斗经验丰富,岂会错过这等良机?铁锤横扫,如同狂风卷叶,瞬间将那两个身形迟滞的黑衣人砸飞出去!
然而,黑衣人数量众多,且身手不凡,更有溃兵在外围放冷枪。雷万钧的徒弟和工匠们虽然勇悍,熟悉地形机关,但毕竟不是专业武人,不断有人倒下。防线在一步步后退。
“顶住!绝不能让他们靠近作坊核心!”雷万须发戟张,状若疯虎,铁锤挥舞得如同风车,但身上也已添了几道伤口。
继祖也是气喘吁吁,手臂酸麻,方才投掷符文几乎耗尽了他那点微末的精神力。眼看防线就要被突破,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坳外突然传来了更加激烈、更加密集的枪声!以及……冲锋的号角!
一支队伍如同神兵天降,从侧翼狠狠插入了来袭者的后方!这支队伍装备精良,战术明确,火力凶猛,瞬间将溃兵和黑衣人的阵脚打乱!
“是张大哥!”启明在库房窗口看得分明,惊喜地大叫起来!只见队伍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冲锋枪,勇不可挡,正是张承武!
张承武竟然在这关键时刻,带着他的队伍赶到了!
与此同时,坳内深处,那间最大的作坊顶部,忽然打开几个暗格,露出了几具造型奇特、如同巨弩般的装置——这是雷万钧压箱底的“守山铳”!随着机括声响,儿臂粗的、带着倒钩的铁矛如同闪电般射向混乱的敌群,瞬间将几名黑衣人和溃兵头目钉死在地上!
内外夹击,形式瞬间逆转!
溃兵们首先崩溃,哭爹喊娘地向坳外逃窜。幽冥府的黑衣人见事不可为,也迅速发出撤退信号,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在火光与夜色中。
战斗戛然而止。坳内一片狼藉,尸横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
张承武带着几个卫兵快步走来,看到浑身浴血却兀自挺立的雷万钧和脸色苍白的陈继祖,松了口气:“还好赶上了!接到云道长的消息,说这边可能有变,我立刻带人急行军过来!”
雷万钧拄着铁锤,喘息着拱了拱手:“张营长,大恩不言谢!”
张承武摆摆手,面色凝重地看向坳外:“孙殿才这混蛋,勾结匪类,袭击民宅,其罪当诛!我这就去追剿残敌!”他顿了顿,对继祖道,“继祖,你们没事就好。此地已不安全,需尽快转移。”
这时,云中君和青鸾也恰好返回,看到坳内景象,俱是面色一沉。
听雷坳的宁静被彻底打破。修复龙玦之路,注定要在血与火的伴随下,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