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那夜的经历像一块冰,久久梗在陈渡和阿青的喉咙里。老道诡异的举止,尸体上那邪异的红色印记,还有那句“仇恨是引鬼上身的香”,都让他们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江淮府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重、更加扑朔迷离。
他们不敢再回城里,也不敢在江边久留。天快亮时,两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找到一处远离道路、被废弃的砖窑暂且容身。窑洞里阴冷潮湿,但至少能遮蔽身形。
“那老头……不像普通人。”陈渡啃着最后一点干硬的饼子,声音沙哑,“他认识那印记。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阿青靠坐在冰冷的砖壁上,脸色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苍白。她摩挲着怀里那块刻着眼睛图案的木牌,眼神锐利:“他提到‘河神’,和回水湾的河觋说的是一样的东西。但这印记……和回水湾的不同。”
“江淮府这边,可能信奉的是……另一个‘河神’?”陈渡猜测道。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如果不止一个拥有诡异力量的“河觋”,那这条大河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恐怖?
“我们必须弄清楚这个图案的来历。”阿青将木牌握紧,“四海帮在找带有这种印记的尸体,那个怪老头也在处理这种尸体……这图案是关键。”
“去找苏老板?”陈渡想起那个态度冷淡的皮货店老板,“他见多识广,或许认得。”
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了。尽管苏老板明确表示不再帮忙,但他们已无路可走。
两人在砖窑里挨到日上三竿,估摸着街上人多眼杂时,才小心地潜回城内。他们避开主干道,专挑偏僻小巷,绕了一大圈,才再次来到那条名为“竹篾巷”的胡同。
“苏记皮货”的铺子依旧门扉虚掩,里面传出熟悉的皮革和草药混合的气味。陈渡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铃铛轻响。
苏老板正坐在里间,就着天井透下的光,打磨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弯刀。听到动静,他头也没抬,冷淡地说:“不是让你们别再来了吗?”
“苏老板,我们走投无路了。”陈渡上前几步,将那块刻着眼睛图案的木牌放在他面前的工作台上,“四海帮的人在追杀我们,我们昨晚……在城南的废弃义庄,看到了带有这种印记的尸体。”
苏老板打磨的动作猛地停住。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木牌上。这一次,他脸上那层永恒的冷漠像是冰面一样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深藏的惊愕,甚至……是一丝恐惧。
他放下锉刀,拿起那块木牌,手指微微颤抖。他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着那个被水波纹环绕的眼睛图案,仿佛要将其刻进脑子里。
“这东西……你们从哪里得来的?”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江边的芦苇荡,一个锈蚀的铁盒里。”陈渡如实相告。
苏老板沉默了很久,久到陈渡以为他又会像上次一样赶他们走。最终,他长长地、带着无尽疲惫地叹了口气。
“你们……惹上大麻烦了。”他将木牌放回桌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这不是四海帮的标记,也不是回水湾的。”
“那是什么?”阿青忍不住追问。
苏老板抬起眼,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扫过,眼神复杂:“这是一个……早已该被遗忘的教派的标记。他们信奉的不是河神,而是……‘混沌之眼’,传说中沉睡在江河源头、司掌水厄与遗忘的古老存在。”
混沌之眼?水厄与遗忘?陈渡和阿青听得心头一震。这名字听起来就比“河神”更加诡异和不可名状。
“这个教派,在很多年前就被朝廷和各大帮会联手剿灭了。”苏老板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他们的祭祀方式极其残忍,需要用活人……献祭。尸体上会留下特有的印记,就是这种‘厄眼纹’。”
活人献祭!厄眼纹!
陈渡瞬间想起了义庄那具尸体胸口那扭曲邪异的红色图案,想起了苏老板之前提到的“像是被献祭过的”尸体。原来根源在这里!
“可是……这个教派不是已经没了吗?”陈渡不解。
“明面上是没了。”苏老板冷笑一声,“但有些东西,就像水底的暗草,你以为割干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从淤泥里长出来。尤其是……当有人需要借助‘非人’的力量时。”
他的意有所指,让陈渡和阿青立刻想到了河觋,想到了四海帮。
“您的意思是……河觋,或者四海帮,有人在使用这个邪教的仪式?”阿青的声音发紧。
“我不知道。”苏老板摇了摇头,重新拿起锉刀,开始打磨那把弯刀,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平复心绪,“但最近江淮府不太平,漂来的尸体,四海帮的暗中搜寻,还有你们拿来的这个……”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木牌,“都指向这个早已沉入水底的秘密。”
他顿了顿,看着陈渡和阿青:“我劝你们,别再查下去了。‘混沌之眼’的追随者,比四海帮和河觋加起来都要危险。他们不在乎人命,不在乎规矩,他们追求的……是彻底的混乱和湮灭。”
“我们已经无法抽身了,苏老板。”阿青上前一步,眼神坚定如铁,“四海帮要杀我们灭口,河觋的目的不明,现在又冒出这个‘厄眼教’……我们就像掉进了漩涡,不弄清真相,只有死路一条。”
苏老板看着她眼中那股熟悉的、近乎偏执的恨意与决绝,沉默了片刻。他放下锉刀,走到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前,掏出钥匙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薄薄的、用油布包裹的小册子,扔给陈渡。
“这是我年轻时,偶然得到的一点关于那个教派的残缺记录。里面有一些他们常用的符号和……祭祀地点的特征。我能帮你们的,就这么多。”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终结意味,“拿着它,离开江淮府,越远越好。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陈渡接过那本散发着霉味和岁月气息的小册子,感觉重若千钧。他知道,这是苏老板最后的帮助,也是最后的警告。
“多谢苏老板。”陈渡郑重道谢,将小册子小心收好。
他和阿青对视一眼,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苏老板忽然又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小心穿黑袍的人……尤其是……戴着眼罩的。”
黑袍?眼罩?
陈渡和阿青心中凛然,还想再问,苏老板却已经背过身去,重新拿起工具,专注于他手中的弯刀,不再看他们一眼。
两人默默退出皮货铺,重新融入竹篾巷的阴影中。
手里握着记载邪教秘辛的小册子,耳边回响着苏瞎子最后的警告,陈渡和阿青站在江淮府喧嚣的边缘,只觉得前路更加黑暗,也更加危机四伏。
厄眼教,混沌之眼,活人献祭……
这条大河隐藏的秘密,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古老,更加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