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大幕布,一点点把金陵城给罩了起来。夕阳的余晖洒下,那巨大的城市轮廓,活像一头趴在地上的巨兽,透着股说不出的威严。官道尽头,两匹骏马跟疯了似的,带着滚滚烟尘,朝着城门狂奔而来。
打头的那匹马,叫“流云骢”,浑身雪白,就四蹄那儿有团团像云朵一样的卷毛,神骏得很,是曾瑢的坐骑。紧跟在后面的,是林瀚那匹来自漠北的“黑风驹”,体魄雄健,跑起来那叫一个带劲。
离城门还有百丈远呢,“流云骢”突然“嘶”地长叫一声,前蹄高高扬起,人立起来。曾瑢要不是骑术厉害,非得被甩下马不可。林瀚也赶紧一勒缰绳,眉头皱得紧紧的,顺着曾瑢那又惊又疑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那用青灰色巨石垒起来的城门上头,大概三丈高的地方,刻着个怪模怪样的图案。三簇幽绿色的火焰,呈品字形排着,火焰中间好像嵌着啥晶石,天色刚有点暗,这图案就隐隐泛着磷光,看着就像地府里的鬼火,阴森森的,透着一股邪气。
“鬼火令!”林瀚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低呼出声。这幽冥教的标记,居然明目张胆地刻在金陵城门上,这是啥意思?是故意挑衅,还是警告,又或者是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那把刻着“天罡”二字的玄铁重剑,体内那股在漠北苦寒之地练出来的“苍狼血煞功”内力,开始微微流转,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丹田升起来。他眼睛瞪得跟鹰似的,扫视着城头垛口和来来往往的行人,想找出点不对劲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一只白嫩的手拿着千机扇,“唰”地一下展开,正好挡住了林瀚的视线。曾瑢不知啥时候已经稳住了“流云骢”,凑到林瀚身边,小声说:“林大哥,别急。这么多人看着呢,那刻痕还新着呢,这就是个请君入瓮的局,咱们可不能自乱阵脚。”她声音清脆,可那股冷静劲儿,让人没法不听,“金陵这地方,那可是藏龙卧虎,水深着呢。这‘鬼火令’突然冒出来,是怕咱们不知道他们来了,还是想把城里那些牛鬼蛇神都引出来,现在还说不准。”
林瀚听了,深吸一口气,使劲压下心里那股像惊涛骇浪一样的情绪,还有那源自苍狼部血脉的好战冲动。他摸了摸怀里暗格里的那半块同样刻着“天罡”的玄铁令,想起曾静轩前辈提过的“天罡剑宗”,再联系这突然出现的幽冥教标记,感觉就像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朝着自己罩过来。他点了点头,沉声说:“瑢妹说得对,是我冲动了。”
曾瑢嫣然一笑,千机扇轻轻摇着,好像刚才那凝重的气氛压根就没存在过:“走吧,林大哥,咱们去见识见识这‘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的热闹。”
二人催马进了城。只见街道又宽又阔,车水马龙的,商铺一家挨着一家,行人摩肩接踵,热闹得不行,喧嚣声都快把耳朵震聋了。跟漠北那苍凉辽阔、云梦泽那烟波浩渺比起来,金陵城自有一番富贵气象。可林瀚心里却敏锐地感觉到,这繁华下面,好像有股暗流在涌动,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这对刚进城的陌生男女。
没走多远,曾瑢好像对路特别熟,带着林瀚拐进了一条临河的街道。还没看见水呢,就听见丝竹管弦的声音,还有歌女婉转的唱腔和文人墨客的喧笑声,顺着风飘过来。
转过街角,眼前一下子开阔起来。一条宽阔的河蜿蜒着穿过城市,两岸灯火通明,把河水照得波光粼粼的,就跟白天似的。这就是名动天下的秦淮河了。河里的画舫大小不一,装饰得有的华丽,有的雅致,舫里隐隐约约能看到倩影晃动,杯觥交错。月光像条白色的绸带,轻柔地洒在河面,和画舫上的灯火交织在一起,本来该是一幅让人陶醉的画卷。可林瀚眼尖,居然看到那粼粼波光里,隐隐约约也有“鬼火令”的倒影晃来晃去,跟真实的灯火搅在一起,就像织成了一张又迷离又危险的巨网,想把秦淮河上的人都网进去。
曾瑢好像没注意到那水里的倒影,直接带着林瀚到了一处最华美的码头,指着其中一艘三层楼高、灯火辉煌、匾额上写着“醉月楼”三个字的巨大画舫说:“要是想听金陵最新的消息,就这儿了。”
登上画舫,马上有个穿着锦袍的管事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曾瑢出手大方,要了顶层一间临河的雅阁,点了一壶叫“梅花雪露”的香茗,还有几样精细茶点。
雅阁里陈设典雅,熏香袅袅。推开雕花木窗,秦淮夜景全在眼前。曾瑢把侍者打发走,拿起壶给林瀚斟了杯茶。那茶水颜色清亮,香气扑鼻,一看就不是凡品。可她没喝茶,而是用那把能发暗器、藏机括的千机扇扇尖,蘸了点杯里的茶汤,在光洁的红木案几上画起来。
“林大哥,你看。”曾瑢神色专注,扇尖移动,没几下,一幅简易的金陵势力分布图就出现在桌上,“金陵这地方,大致分三股势力。掌控各大码头、漕运枢纽的,是‘赤焰帮’,帮主叫‘烈掌’夏侯炎,听说他那套‘赤焰掌法’刚猛得很,在金陵没人敢惹。把持城中米粮布匹这些民生行业的,是‘青竹盟’,盟主叫‘玉面书生’裴文卿,这人看着文弱,其实心机深得很,不能小瞧。”
她扇尖往城北方向点了点:“最神秘的,得数‘暗香楼’。它不做明面上的生意,专门搞黑市。每个月十五,子时前后,在城北那片废弃的坊市‘鬼市’里,会有暗香楼主持的拍卖,奇珍异宝、神兵利器,还有江湖秘闻、人命买卖,啥都有可能出现。咱们要是想查玄铁令和幽冥教的线索,这儿说不定有关键信息。”
林瀚听得仔细,把这三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窗外,扫视着河上来往的船只。突然,他眼神一凝。
只见下游不远处,一艘特别庞大的朱漆楼船慢慢驶过来,船身雕梁画栋,奢华得不行。船头上,好像有几个人正在喝酒作乐。其中一个人背对着林瀚这边,身形挺拔,突然并起手指,像剑一样朝着空中虚划了几下。
这时候又没放烟花,可那人指尖划过的地方,空气好像微微扭曲了一下,留下几道特别细微、一闪就消失的亮银痕迹,就像夜空中的星芒突然闪了一下又灭了。那痕迹组成的,好像是一个没写完的字的一角!
“星芒无影剑?”林瀚心里大惊!这可是天罡剑宗的绝学,剑气无形无影,练到极致能在瞬息间点落星辰(暗器),所以才叫这个名字。能凭这本事在空中留痕,哪怕就一瞬间,也绝不是普通弟子能做到的!难道是天罡剑宗的人?还是……那个身负天罡剑宗和五毒宗两家之长的弃徒——龙宸?
他猛地站起来,想看得更清楚些。可那朱漆楼船已经转到一道河湾里,被其他画舫挡住了。
“怎么了,林大哥?”曾瑢察觉到他不对劲。
“我好像看到了……”林瀚话还没说完,曾瑢已经“唰”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不管看到什么,现在都不是深究的时候。”曾瑢语气急促,可特别坚定,“这醉月楼虽说消息灵通,可也是是非之地。咱们刚来,行踪不能太暴露。当务之急,是找个稳妥的地方落脚。”
说着,她不由分说,拉着林瀚快步下楼,扔下一锭银子,离开了这艘热闹得让人晕头转向的“醉月楼”。
二人牵着马穿过好几条街道,喧嚣声渐渐远去,来到城西一处比较僻静的巷弄。巷子叫“栖霞”,两边是高墙深院,看着挺幽深的。曾瑢在一扇看着普通的黑漆木门前停下,门楣上没牌匾,只有一枚浅浅的、好像天然形成的云纹印记。
“就是这儿了,‘忘忧居’。”曾瑢解释说,“这是我百花谷在金陵的一处隐秘产业,很少有人知道,特别安全隐蔽。”
她走上前,按照一种特定的节奏轻叩门环。过了一会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半扇,一个看着老迈的门房探出头来。看到曾瑢手里的千机扇在特定角度晃动,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默默地把二人让了进去。
院子里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得清雅脱俗,跟门外的低调完全不一样。侍女带着二人到客房安顿下来。
等侍女退下,房里就剩他俩的时候,林瀚才把从城门见到“鬼火令”,到画舫疑似看到“星芒无影剑”痕迹的种种疑虑,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他也没隐瞒,把自己怀里那半块“天罡”玄铁令拿出来,放在桌上。
烛光下,玄铁令黝黑的表面泛着冷硬的光泽,“天罡”二字笔画峥嵘。林瀚目光深沉,缓缓说:“瑢妹,我这身世,好像从踏入中原起,就跟这天罡剑宗、幽冥教纠缠不清。漠北、苍狼部、百花谷,现在又加上这金陵城里的赤焰帮、青竹盟、暗香楼……这团团迷雾,都围着我转。有时候想想,真像掉进了洪流里,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曾瑢拿起那半块玄铁令,指尖轻轻摩挲着刻痕,想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林瀚,眼睛亮得像星星:“林大哥,你知道为啥这金陵古城,历经那么多朝代兴衰,还能屹立不倒吗?”
她不等林瀚回答,就自己说道:“因为它根基深厚,能容得下江河,也能接纳泥沙。你现在就像这金陵城,各方势力因为你而动,这不一定全是坏事。这恰恰说明,你身上背着的秘密,能震动天下。迷雾虽然重,可每多一条线索,就像暗夜里多了一盏灯。玄铁令是灯,‘鬼火令’是灯,刚才那‘星芒无影剑’的痕迹,说不定也是灯。”
她把玄铁令放回林瀚手里,语气变得轻快又坚定:“既然前路注定波澜壮阔,咱们为啥不坦然往前走呢?是英雄,就得在激流里当砥柱,把云拨开,把日头露出来。我相信,总有一天,你能解开所有谜团,找到属于自己的‘道’。”
林瀚握住那半块冰冷的玄铁,感受着它里面的重量,还有曾瑢话语里的温暖和信任。他想起漠北草原的辽阔,想起苍狼部族人的豪迈,胸中那股因为迷茫而生的郁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加沉毅坚韧的豪情。
他望向窗外金陵城的夜空,目光好像穿透了层层屋瓦,看到了秦淮河上迷离的灯火,也看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鬼火”和“星芒”。
“没错,”林瀚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漠北风沙磨砺出来的粗粝和坚定,“是福是祸,都得面对。这金陵城的风云,就让我林瀚来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