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皇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刻刀,精准地扎在涂山幺幺最脆弱的神经上。
“你来。”
“修复它。”
“现在。”
涂山幺幺的身体僵住了。
她的面前,那片由“贪婪”的黑线和“嫉妒”的紫线纠缠而成的混乱区域,像一个正在溃烂流脓的伤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那两条主线比之前她试图剪断的“仇恨”之线更加粗壮,也更加活跃,它们像两条饥饿的蟒蛇,死死地缠在一起,每一次扭动,都让周围其他正常的缘法之线发出痛苦的嗡鸣。
让她去修复这个?
刚才渊皇那行云流水、仿佛艺术品般的操作还历历在目。
他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韵律和美感,仿佛不是在修复世界的底层逻辑,而是在谱写一首恢弘的乐章。
可轮到自己,涂山幺幺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那不是乐章,那是随时会爆炸的雷区。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自己之前被那股反噬之力震得口吐鲜血,神魂欲裂的痛苦。
“怎么?”
渊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
“看一遍就忘了?本尊还以为,我的‘好学生’,至少不是个金鱼脑子。”
涂山幺幺被他这句话激得一个哆嗦,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魔瞳。
那双眼睛里没有鼓励,没有期待,只有一片漠然。
仿佛她成功与否,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程。
可就是这片漠然,反而点燃了涂山幺幺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劲儿。
她咬了咬牙,攥紧了小拳头。
不就是修复吗!
不就是找“因”吗!
谁怕谁!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渊皇刚才的每一个动作。
引导,不是斩断。
转化,不是强制。
平衡,不是破坏。
她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恐惧和杂念都排出脑海,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到了眼前那片混乱的缘法之海中。
一根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本源红线,从她的指尖延伸出来。
这一次,它没有像之前那样,鲁莽地冲向那些最显眼的黑线和紫线。
它像一条初次下水的小鱼,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那些狂暴的主干,试探着,潜入了更深处、更复杂的缘法网络之中。
寻找“因”。
涂山幺幺在心中默念。
那两个魔将,为什么会为了区区一块领地,爆发出如此强烈的贪婪和嫉妒?
她的神识顺着红线,一点点地向前探索。
无数的缘法之线从她身边流过,每一根都代表着一种情绪,一种关系,一种因果。
这个过程,对神魂的消耗极大。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一团被反复揉捏的面团,又酸又胀。
但她没有停下。
她的红线,在无数的丝线中穿梭,像一个最执着的寻宝人,在浩瀚的沙海中,寻找那颗被埋藏起来的、最不起眼的种子。
找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红线忽然微微一颤。
她“看”到了。
在“贪婪”与“嫉妒”那两条粗壮主干的根部,并非只有一条“因”。
而是两条。
一条是浑浊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绿色丝线,它连接着其中一个魔将,代表着“不甘”。
另一条则是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的褐色丝线,连接着另一个魔将,代表着“恐惧”。
涂山幺幺的神识顺着这两条线继续追溯,一幅模糊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浮现。
原来,这两个魔将曾是好友,一同参军,一同征战。
其中一个,因为一次战功,得到了渊皇的口头嘉奖,从此平步青云。
而另一个,却因为那次战斗中受了伤,落后了一步,从此一直活在对方的阴影之下。
“不甘”的那个,想要证明自己比对方强。
“恐惧”的那个,则害怕自己曾经的优势被彻底超越,失去所有。
所以,当一块新的、资源丰厚的领地出现时,这个矛盾瞬间就被点燃,演变成了不死不休的“贪婪”和“嫉妒”。
原来如此。
涂山幺幺的心中一片清明。
这比渊皇刚才处理的那个“误解”要复杂得多。
那是一个单一的“因”,只需要引导向另一个结果就行。
而眼下,是两个不同的“因”,指向了同一个恶果。
她不能简单地将“不甘”和“恐惧”连接在一起,那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怎么办?
涂山幺幺的红线,悬停在那两条脆弱的根源之线前,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下意识地抬头,想看看渊皇的反应。
可那男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环胸,完全没有要指点的意思。
仿佛在说:这是你的功课,自己想办法。
涂山幺幺只好重新低下头,逼着自己思考。
引导……转化……平衡……
既然不能将它们互相连接,那能不能……将它们引导向同一个、更高层次的目标?
一个大胆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
她想起了在青丘时,那些狐狸哥哥们为了争夺“第一战士”的称号,也会打得不可开交,但他们的目标,不是为了打倒对方,而是为了赢得整个青丘的荣誉。
他们的“因”,都被引导向了“守护青丘”这个更大的“果”。
对!就是这样!
涂山幺幺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她的红线,不再犹豫。
它像两只灵巧的手,同时缠住了那根绿色的“不甘”之线和褐色的“恐惧”之线。
然后,她用力地,将这两条线,从它们原本的轨迹上,拉扯了出来!
这个过程,比她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那两条看似脆弱的丝线,却爆发出惊人的韧性,死死地抗拒着她的拉扯。
一股沉重的、带着负面情绪的压力,顺着红线反向传来,让涂山幺幺的神魂剧烈震荡,她的小脸又一次变得苍白。
但她没有松手!
她咬紧牙关,将自己好不容易才凝练出的、已经带上了一丝“质感”的红线之力,全部灌注了进去!
“给我……过来!”
她在心中呐喊。
终于,那两条线被她从盘根错节的缘法网络中,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紧接着,涂山幺幺操控着红线,拉着它们,连接向了附近一根无比粗壮、无比稳定、散发着暗金色光芒的缘法之线。
那是……代表着这两个魔将,对“魔宫”的“忠诚”之线!
她要做的,不是消除他们的“不甘”与“恐惧”,而是将这份力量,从对彼此的内耗,转化为对魔宫的贡献!
“嗡——!”
就在三条线连接的一瞬间,整个缘法区域,都爆发出了一阵耀眼的光芒!
那根绿色的“不甘”之线和褐色的“恐惧”之线,在接触到“忠诚”金线的一刹那,仿佛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它们飞快地融入了金线之中,颜色迅速褪去,最终化作了两道纯粹的、充满动力的能量。
而随着“因”的彻底转化,那两条盘踞已久的、代表“贪婪”的黑线和“嫉妒”的紫线,像是被釜底抽薪的毒蛇,连挣扎都来不及,就在瞬间土崩瓦解,化作了漫天的光屑。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崭新的、散发着明亮战意的、代表着“良性竞争”的赤红色丝线,重新在两个魔将之间建立了起来。
混乱,平息了。
涂山幺幺的身体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她收回自己的本源红线,大口地喘着气,神魂传来一阵阵被掏空的虚弱感。
但她的心里,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所填满。
她成功了!
靠她自己,成功了!
就在这时,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玩味的低笑,在她头顶响起。
“有点意思。”
渊皇的声音,第一次,没有带上那种惯有的讥讽。
“不是单纯的模仿,还知道举一反三。”
这句平淡的话,听在涂山幺幺的耳朵里,却比任何华丽的赞美,都要让她开心。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一只考了一百分,等着主人夸奖的小狐狸。
渊皇看着她那副傻样,唇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指向了万缘殿中,另一片更加遥远、也更加幽深的区域。
“那里。”
涂山幺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浩瀚的缘法之海中,她看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被注意到的光点。
那个光点,像一颗即将熄灭的火星,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闪烁,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
“那是一只魔兽幼崽,即将觉醒它天赋血脉的‘缘起’。”
渊皇的声音,幽幽传来。
“但它藏身的山洞外,正有一只它的天敌在徘徊。一旦它觉醒,血脉的气息会立刻暴露它的位置,它必死无疑。”
“这个‘缘起’,从出现到消失,只存在三息的时间。”
“三息之后,一切尘埃落定。”
渊皇侧过头,那双魔瞳,仿佛能看穿涂山幺幺的灵魂。
“你,要如何救它?”
三息?
涂山幺幺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三息的时间,别说找到对应的缘法之线进行引导,她恐怕连看清楚那“缘起”到底是什么都做不到!
这……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在她被这个难题彻底镇住,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时候。
渊皇忽然毫无征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那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皮肤,让涂山幺幺浑身一颤。
一股远比混沌之气更加霸道、更加精纯的力量,顺着他的手,涌入了她的体内。
“看好了。”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在她的耳边低语。
“时间,也是一种‘缘’。”
话音未落,他已经引导着涂山幺幺的本源红线,猛地甩了出去!
这一次,红线的目标,不是任何实体,不是任何生灵,甚至不是任何情绪。
而是这片万缘殿中,一种无处不在、却又无形无质的“概念”——
“迟滞”。
在涂山幺幺惊骇的注视下,她的红线,一端缠住了那个即将消失的“缘起”光点,另一端,则狠狠地,钉入了代表着“迟滞”的那片无形的概念之海中!
下一瞬。
涂山幺幺感觉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在她眼中,那个原本只存在三息的“缘起”光点,闪烁的速度,骤然变慢了。
一息。
两息。
三息。
那短暂到无法捕捉的时间,被无限地拉长,仿佛变成了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
而她,正站在河岸上,拥有了足够的时间,去从容地改变河水的流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