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穿云梭有惊无险地抵达了西陲之地的第一站——一个建立在一座相对稳固的孤峰之上、被数层摇摇欲坠的防护阵法笼罩的临时据点，“断刃堡”。
从高空俯瞰，景象触目惊心。以断刃堡为分界线，向东尚能看到些许枯黄但勉强维持形态的山峦与干涸河床，向西，则是一片无边无际、缓慢蠕动翻腾的灰黑色“海洋”。那就是黑潮本体，它吞噬了大地、扭曲了山川，所过之处，只剩一片死寂的、仿佛被浓酸腐蚀过的、泛着诡异油光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焦糊、腐朽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腥的怪味，灵气几乎绝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灵力运转滞涩的压抑气息。
堡内气氛肃杀而压抑。驻守的修士大多面带疲惫与惊惶，来自不同门派，服饰混杂，修为多在炼气与筑基之间。破损的法器、染血的绷带随处可见。幸存下来的少数凡人则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如同惊弓之鸟。
林凡一行人被安置在堡内较为完整的一排石屋中。端木睿立刻与驻守此地的几位负责人（分别来自天机阁、金刚寺和一个小型家族）接洽，了解情况。
带回的消息令人心情沉重。
黑潮的蔓延并非匀速，而是呈现一种间歇性的、仿佛“呼吸”般的脉动扩张。每次脉动，其边缘就会向前推进数十里，并伴随大量“蚀灵兽”（比“蚀灵触须”更完整、更具攻击性的怪物，形态各异，但都散发着浓郁的混乱气息）的涌出。更可怕的是，有不止一队幸存者提到，曾在黑潮深处，看到过模糊的、类似人影的存在，甚至在寂静的夜里，听到过若有若无的、充满诱惑或疯狂意味的低语，引诱人走入黑潮。
“那些怪物……它们不像没脑子的野兽。”一位手臂缠着绷带、脸上带着一道焦黑灼痕的金刚寺武僧，声音沙哑地说道，“上次它们袭击堡外的哨塔，分明懂得佯攻和包抄！要不是了空师兄拼死用‘金刚伏魔阵’顶住，那哨塔就完了！”
“听令行事？”林凡心中一动，这与他在荒原雾气中发现的、类似“程序”或“信标”的节点，以及谢云流刺激后触须的针对性反应，似乎能相互印证。
傍晚，林凡以观察地形、熟悉环境为由，独自来到断刃堡边缘一处较为僻静的残破垛口。他需要验证“北辰”晶石的感应。
他背对堡内微弱的光亮，面向那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潮，掌心轻轻覆盖在怀中的晶石上，心神沉入。
这一次，感应比在宗门时清晰了十倍不止！
不再是微弱的波动，而是一股清晰、强烈、如同心脏被攥紧般的痛苦与求救信号，混杂着规则被撕裂的“哀鸣”，从黑潮深处某个方向传来。信号的源头，似乎距离断刃堡尚有相当一段距离，但指向性非常明确。与此同时，“北辰”晶石内部，那个之前就隐隐存在的、指向性的“印记”，此刻也微微发烫，与那求救信号的方位，几乎完全重合！
“果然在那里……”林凡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望向黑暗深处。那里有什么？另一块“钥匙”碎片？一处尚未被完全侵蚀的天工族遗迹？还是……某个正在被混沌吞噬、发出最后呼救的秩序之地？
无论是什么，都必须去查看。这不仅是“钥匙”的指引，也关乎他是否能更深入理解混沌与秩序，甚至可能找到彻底解决体内暗影种子的方法。
他正准备返回，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在下方堡墙的阴影中，一道极其模糊、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灰影，如同鬼魅般一闪，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堡垒外围一处不显眼的阵法裂隙，没入了堡外的黑暗中。看其轮廓和那难以言喻的滞涩气息，赫然是散修——墨尘！
“他要去哪？”林凡心中警铃大作。墨尘的隐匿手段极高明，若非他恰好在此，心神又与“北辰”晶石相连，对能量和“异常”感知极为敏锐，恐怕也难以察觉。
几乎是下意识地，林凡也动了。他没有选择墨尘离开的路径，而是迅速计算了堡垒防护阵法的另一处能量流转间隙（这得益于他这些时日对阵法结构的默默观察和分析），身形如同融入夜风的薄雾，以《星辰引气诀》中一门并不出众、但被他改良得极其高效节能的“敛息遁光术”，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阵法，坠在墨尘身后极远的距离。
他没有贸然用神识锁定对方，而是将大部分心神用于维持隐匿，同时将“北辰”晶石的秩序力场收敛到极致，仅仅维持着对周围环境中“混沌”气息的被动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墨尘移动时，不可避免地会扰动周遭混沌能量的细微涟漪。
墨尘的速度不快，但行进路线极其诡异，并非直线前往黑潮，而是在外围相对安全的区域（如果这种地方还存在的话）迂回、绕行，仿佛在寻找什么，或者在规避什么。他的动作精准、高效，对地形的利用达到极致，显示出远超寻常筑基修士的老辣。
林凡越发肯定，此人大有问题。
两人一前一后，在死寂、荒芜、弥漫着淡淡不祥气息的荒野中潜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断刃堡的灯火早已消失在身后的地平线下，四周是无边黑暗，只有天上几颗稀疏的星辰，投下冰冷黯淡的光。
突然，前方的墨尘停下了。他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半坍塌的古老石制祭坛旁。祭坛风格粗犷古旧，布满风化的痕迹，显然并非当代之物，甚至可能比黑潮的历史还要久远。
林凡立刻在数百丈外的一处岩石后伏下，气息近乎消失，只留下一丝极其微弱的感知。
只见墨尘绕着祭坛走了几步，似乎在确认方位。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林凡瞳孔骤缩的举动——
墨尘伸出右手，并非修士惯用的剑指或法诀，而是五指张开，掌心对准祭坛中心一处模糊的凹槽。下一刻，一股极其晦涩、阴冷、带着浓重死亡与腐朽意味，但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微弱秩序感的灰色灵力，从他掌心涌出，注入凹槽！
那并非纯粹的混沌之力，也非正常的五行灵力，而是一种……林凡从未感受过的、仿佛介于“生”与“死”、“秩序”与“混乱”之间的诡异能量！
祭坛轻轻一震，中心凹槽处，竟然浮现出一个极其微小、黯淡、由灰色光点构成的复杂符文！这符文的结构，与天工族符文、已知的任何修仙界符文体系都截然不同，更加古老、蛮荒，带着一种献祭与契约的味道。
墨尘看着那浮现的符文，似乎松了口气，低声自语，声音嘶哑难辨：“印记还在……‘门’的呼唤……更清晰了……必须加快……”
他手掌一翻，那灰色灵力收回，祭坛上的符文也随之黯淡消失。墨尘不再停留，转身，这次方向明确，朝着黑潮深处，也就是“北辰”晶石感应的求救信号大致相同的方向，加速遁去！只是他选择的路径，似乎刻意避开了某些区域。
林凡没有立刻跟上。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门”？又是“门”！墨尘也知道“门”？他口中的“门”，是裂渊深处那座被封印的巨“门”，还是别的“门”？他寻找的“印记”是什么？他那诡异的灰色灵力又是什么来路？他也在寻找黑潮深处的东西，而且似乎有更具体的指引（那祭坛印记）！
此人绝非普通散修，甚至可能不是这个时代的修士！他与“影孽”、“归源者”、天工族，乃至这西陲黑潮，必有极深的关联！他那混合秩序与混乱的诡异力量，更是让林凡联想到“北辰”信息中提到的、那些试图走捷径控制影孽之力的疯狂研究者或“归源者”！
必须弄清楚！林凡眼神一厉，正欲继续追踪。
突然——
呜——！嗷——！
凄厉的、骇人的嚎叫声，骤然从断刃堡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剧烈的爆炸声、法术轰鸣声、以及混乱的喊杀声！各色光芒在黑暗的天际亮起，将那片天空映照得忽明忽暗！
断刃堡遇袭了！而且听这动静，规模远超之前荒原遭遇，是蓄谋已久的大规模进攻！
几乎在堡内遇袭的同时，林凡周围原本相对平静的荒野黑暗中，无数双猩红的、充满混乱与饥渴的眼睛，骤然亮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浓烈的混沌恶意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被包围了！不，是早有预谋的伏击！墨尘故意引他出来？还是他们的行动，恰好撞上了黑潮怪物一次有组织的大规模行动？
林凡瞬间明悟，墨尘刚才绕行，不仅仅是在寻找祭坛，更是在避开这些埋伏的怪物！而自己，因为追踪他，踏入了陷阱！
没有时间犹豫，林凡瞬间拔剑，灵力全开！“北辰”晶石的秩序力场不再掩饰，一层淡蓝色的、肉眼难见的微光笼罩周身，将最先扑上来的几只形如剥皮猎犬、口器布满利齿的“蚀灵兽”震退，它们身上冒起嗤嗤白烟，发出痛苦的嘶鸣。
但周围的猩红眼睛越来越多，黑暗中，影影绰绰，不知隐藏着多少怪物。更远处，几道格外强大、充满压迫感的气息正在迅速接近，那绝非普通蚀灵兽！
前有未知的墨尘和黑潮深处的秘密，后有断刃堡的危机和眼前的绝杀之局。
林凡背靠冰冷的岩石，手握长剑，淡蓝色的秩序微光在无边的黑暗与猩红眼眸的包围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坚定。
他看了一眼墨尘消失的方向，又望向断刃堡冲天的火光，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计算。
杀出去？危险极大，且会暴露更多底牌。
退回断刃堡？路途被截，且堡内情况不明，未必安全。
利用“北辰”晶石对混沌的克制，尝试向黑潮深处、求救信号的方向突围？那里是墨尘的目标，也是怪物的老巢，凶险未知，但或许有一线生机，也能继续追查。
电光石火间，林凡眼中闪过决断。
他猛地从储物戒中抓出一把“灵震雷”，看也不看，向着怪物最密集、气息最强的几个方向奋力掷出！同时，他将“北辰”晶石的秩序力场收缩到极致，仅仅包裹自身，然后——
不是后退，也不是向着墨尘的方向，而是朝着“北辰”晶石感应最强烈、与墨尘路径略有偏差的、黑潮深处的某个角度，将《星辰引气诀》催动到极限，身化一道黯淡却决绝的星芒，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翻腾的黑暗之潮中！
身后，是连环的爆炸巨响和怪物愤怒的嘶吼。
前方，是未知的混沌深渊与微弱的秩序呼唤。
孤身一人，林凡开始了他在黑潮腹地的亡命之旅。而断刃堡的烽火，墨尘的隐秘，黑潮的真相，所有线索，都如同乱麻，等待着他去梳理、去斩断、去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