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在长安城的夜色中悠悠回荡,城南的荒郊野外更显寂寥。沈砚伏在破庙西侧的老槐树上,玄色飞鱼服早已被夜露打湿,衣料紧贴着脊背,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蔓延开来。他腰间的绣春刀被特意用青布包裹,避免鞘上的黑曜石碰撞发出声响,唯有指尖按在刀柄上,能感受到那熟悉的冰冷弧度,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身下的老槐树树干粗壮,皲裂的树皮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枝桠纵横交错,浓密的叶片遮挡了大半月色。沈砚眯起眼睛,透过叶隙望向不远处的破庙 —— 那是一座早已荒废的泰山行宫遗址,红砖墙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黄土坯,几处墙皮已经坍塌,露出黑洞洞的豁口,如同怪兽张开的嘴。庙门是两扇残破的木门,门板上的红漆早已剥落殆尽,只剩下几道深深的刀痕,门楣上 “南天门” 三个鎏金大字褪色严重,边角处还挂着几缕干枯的蛛网,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校尉,兄弟们都到位了。” 身旁的锦衣卫小旗官林岳压低声音,气息几乎贴在沈砚耳边。林岳脸上带着狰狞的刀疤,那是三年前追查逆党时留下的印记,他手中的绣春刀出鞘三寸,寒光在夜色中一闪而逝,“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布了人,弓箭队守在东侧土坡,火铳队埋伏在庙后草丛,只要刺客一露面,保证插翅难飞。”
沈砚缓缓点头,目光扫过四周埋伏的锦衣卫。他们都穿着深色劲装,脸上涂抹着锅灰,身形隐在荒草、断壁之后,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只有偶尔转动头颅时,眼中闪过的锐利光芒,如同暗夜中的野狼。破庙周围的荒草有半人多高,草叶上凝结的夜露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风吹过草丛,发出 “沙沙” 的声响,恰好掩盖了众人的气息。
“记住苏少监的叮嘱,” 沈砚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身旁几人能听清,“玄家刺客擅长用杀气驱动机关,武器上都淬了毒,遇血即发。待会儿动手时,先避其锋芒,尽量用长兵器牵制,切勿贸然近身。” 他抬手摸了摸怀中的地图,麻纸的粗糙触感格外清晰,地图上用墨笔标注的破庙结构早已刻在他脑海中 —— 正殿、偏殿、后院,还有几处隐蔽的地窖入口,苏卿辞特意用朱砂圈出了可能设伏的位置。
就在这时,破庙的木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一道青绿色的身影缓步走了进去,正是苏卿辞。她依旧身着那袭绣着北斗星轨的罗裙,发间的星轨簪依旧斜插着,只是缠绕在簪尾的青丝带已经解开,露出了那根淬毒的银针。沈砚的心脏骤然收紧,指尖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他看到苏卿辞走到正殿中央,抬手点燃了一盏随身携带的银质星灯,烛光透过灯罩上的星象图案,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流转的光影,如同她裙摆上的银线星子。
“苏师妹果然守时。”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正殿的梁柱后传来,紧接着,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跃了出来,落在苏卿辞面前。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黑袍的老者,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面具上雕刻着扭曲的星轨图案,眼窝处的空洞里闪烁着幽冷的光芒。他手中握着一根乌木杖,杖头镶嵌着一颗黑色的晶石,晶石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散发着淡淡的邪气。
苏卿辞侧身避开乌木杖的锋芒,星灯在她手中轻轻转动,烛光摇曳中,她的眼神冰冷如霜:“玄长老,别来无恙。”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镇北侯已经伏诛,你们还执着于所谓的‘新世界’,不过是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 玄长老发出一阵桀桀的怪笑,面具后的声音愈发沙哑,“师妹可知,百年前天书残册失窃,并非先祖一人所为?当年若不是大胤皇室背信弃义,玄家怎会沦落至此?” 他抬手一挥,乌木杖杖头的黑色晶石骤然亮起,“今夜月满,正是诛杀女帝、颠覆王朝的良辰吉日,师妹既然回来了,就该助我们一臂之力,完成先祖未竟的大业。”
沈砚伏在槐树上,屏住呼吸,指尖已经按在了绣春刀的刀柄上。他看到苏卿辞的指尖微微蜷缩,指腹上的薄茧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她发间的星轨簪轻轻晃动,簪尾的淬毒银针反射出一丝冷光。“先祖的过错,不该由后人来偿还。” 苏卿辞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坚定,“玄家追求的不是什么新世界,而是无休止的杀戮与毁灭。我今日来,不是为了与你们同流合污,而是为了了结这百年恩怨。”
“了结恩怨?” 玄长老身旁的一个黑衣人冷笑一声,此人身材瘦小,手中握着两把短匕,匕身刻着玄家的星象符号,“苏师妹怕是忘了,你身上流着玄家的血。当年你私自逃离玄域,投靠大胤皇室,早已是玄家的叛徒。今日我们不仅要杀女帝,还要清理门户!”
话音未落,那黑衣人突然身形一闪,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苏卿辞,两把短匕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刺她的咽喉。苏卿辞早有防备,手腕一翻,银质星灯脱手而出,灯罩旋转着飞向黑衣人,烛光在夜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同时,她抬手拔下发间的星轨簪,手腕一抖,簪尾的淬毒银针如同流星般射出,直奔黑衣人的面门。
黑衣人没想到她会如此迅猛,急忙侧身躲避,星灯 “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烛光熄灭,正殿陷入一片黑暗。就在这时,沈砚猛地站起身,手中绣春刀出鞘,寒光划破夜色:“动手!”
一声令下,埋伏在四周的锦衣卫如同潮水般涌了出来,弓箭队率先发难,箭矢带着破空声射向破庙,“嗖嗖” 的声响在夜空中交织成网。正殿内的黑衣人反应极快,玄长老手中的乌木杖在地上一顿,“咚” 的一声闷响,地面突然裂开几道缝隙,数根带着倒刺的铁刺从缝隙中弹出,直奔冲在最前面的锦衣卫。
“小心机关!” 沈砚高声提醒,同时身形一跃,绣春刀劈出一道凌厉的刀气,将几根铁刺斩断。铁刺落在地上,发出 “叮叮当当” 的声响,他才发现这些铁刺的尖端都泛着暗绿色的光泽,显然淬了剧毒。
正殿内的打斗已经白热化,苏卿辞与那瘦小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青绿色的罗裙在黑暗中如同流动的星光。她手中的星轨簪变幻莫测,时而如剑,时而如针,招招直取要害。那黑衣人则凭借灵活的身法避开攻击,短匕上的毒汁滴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小的黑洞,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玄长老,你以为凭这些伎俩就能挡住锦衣卫?” 沈砚提着绣春刀冲进正殿,刀光闪过,一名试图偷袭苏卿辞的黑衣人被劈成两半,鲜血溅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绽开的红梅。他目光锁定玄长老,一步步逼近,飞鱼服的下摆随着步伐摆动,衣料上的银线飞鱼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光,“镇北侯已死,你们的阴谋注定失败!”
玄长老冷笑一声,乌木杖在手中旋转,杖头的黑色晶石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正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沈校尉未免太过自信。” 他抬手一挥,乌木杖指向沈砚,“你以为苏师妹是真心帮你?她不过是在利用你,完成玄家的大计罢了!”
沈砚心中一震,脚步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他看向苏卿辞,只见她正与那瘦小的黑衣人激战,青绿色的罗裙已经被划破了几道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发间的银簪也歪了,脸上沾着些许尘土,却依旧眼神坚定,手中的星轨簪招招致命。
“休要挑拨离间!” 苏卿辞娇喝一声,手中星轨簪猛地刺入黑衣人的肩膀,黑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她转身看向玄长老,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玄家的事,今日必须了结。”
玄长老哈哈一笑,乌木杖再次一顿,正殿的梁柱突然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数道暗箭从梁柱中射出,直奔沈砚和苏卿辞。沈砚反应极快,抬手将苏卿辞拉到身后,绣春刀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将暗箭尽数挡下。暗箭落在地上,他才发现箭簇上不仅淬了毒,还刻着玄家的星象符号,与星图上的符号如出一辙。
“看到了吗?这就是玄家的机关术。” 玄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百年前天书残册中的秘辛,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理解的?今日,你们都将成为玄家大业的祭品!” 他抬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乌木杖上的黑色晶石光芒更盛,正殿内的星轨图案突然亮起,与夜空中的星辰遥相呼应。
沈砚心中暗惊,他想起苏卿辞之前的叮嘱,玄家的机关术果然与星象有关。他看向苏卿辞,只见她正抬头望着屋顶的星轨图案,眼神复杂:“玄长老,你不该动用‘星杀阵’。这阵法一旦启动,不仅会伤及无辜,还会反噬自身!”
“为了玄家大业,牺牲在所难免。” 玄长老的声音变得狂热,“只要能颠覆大胤王朝,建立新世界,我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手中的乌木杖猛地插入地面,黑色晶石发出刺耳的嗡鸣,正殿内的星轨图案突然射出一道道光柱,将整个破庙笼罩在其中。
沈砚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地面传来,仿佛要将他吸入无尽的深渊。他握紧手中的绣春刀,体内真气运转,才勉强稳住身形。他看向苏卿辞,只见她脸色苍白,嘴角已经溢出一丝鲜血,显然也受到了阵法的影响。“苏少监,这阵法如何破解?”
苏卿辞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落在玄长老手中的乌木杖上:“这星杀阵以黑色晶石为核心,只要毁掉晶石,阵法自破。但晶石被玄长老的真气包裹,寻常攻击根本无效。” 她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正是之前被她撕毁的玄家星图拓本的残片,“这星图上记载着破解之法,需要用辰砂混合鲜血,绘制出对应的星轨,才能暂时压制晶石的力量。”
沈砚心中一动,立刻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辰砂和匕首,匕首划破指尖,鲜血滴落在辰砂中,他抬手将辰砂和鲜血的混合物抹在绢帛上,按照苏卿辞的指引,快速绘制着星轨图案。指尖的鲜血与辰砂混合在一起,发出淡淡的红光,绢帛上的星轨图案逐渐变得清晰。
“痴心妄想!” 玄长老怒吼一声,手中乌木杖指向沈砚,数道黑色的气劲射了过来。苏卿辞立刻挡在沈砚身前,手中星轨簪舞动,将气劲尽数挡下,青绿色的罗裙被气劲划破,露出更多雪白的肌肤,却依旧没有后退半步。
“沈砚,快!” 苏卿辞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我撑不了多久!”
沈砚不再犹豫,加快了绘制的速度。指尖的鲜血不断滴落,与辰砂混合在一起,绢帛上的星轨图案越来越亮,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当最后一笔完成时,绢帛突然飞起,直奔玄长老手中的乌木杖,星轨图案与黑色晶石碰撞在一起,发出 “轰隆” 一声巨响,正殿内的光柱瞬间消散,强大的吸力也随之消失。
玄长老惨叫一声,手中的乌木杖应声断裂,黑色晶石碎裂成数块,散落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嘴角溢出大量鲜血,面具也掉落在地,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疯狂:“不!我的大业!”
沈砚趁机上前,绣春刀直刺玄长老的心脏。玄长老想要躲避,却因阵法反噬,身形迟滞,刀光闪过,绣春刀已经刺入他的胸膛。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溅在沈砚的飞鱼服上,与衣料上的银线飞鱼相映,显得格外刺眼。
“玄家…… 不会…… 就此灭亡……” 玄长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这句话便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正殿内的打斗已经接近尾声,剩余的黑衣人要么被锦衣卫斩杀,要么被生擒。沈砚提着绣春刀,走到苏卿辞身边,只见她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显然消耗过大。“你怎么样?” 他伸手想要扶住她,却又想起她玄家后人的身份,动作停顿在半空中。
苏卿辞轻轻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没事。”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星轨簪,重新插进发间,用青丝带缠绕好簪尾的淬毒银针,“玄长老已死,星杀阵已破,这场恩怨,总算是了结了。”
沈砚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两人相识多年的点点滴滴,想起她之前的决绝与牺牲,想起她为了王朝安危,不惜与自己的家族决裂。“你……”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林岳快步走了进来,抱拳道:“校尉,所有刺客都已肃清,共斩杀十二人,生擒三人。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卿辞身上,“苏少监是玄家后人,按照规矩,应该将她带回锦衣卫衙门,交由陛下发落。”
沈砚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苏少监协助我们破获玄家阴谋,诛杀逆党,功不可没。此事我会向陛下禀报,请求陛下从轻发落。” 他看向苏卿辞,眼神坚定,“我答应过你,会为你求情。”
苏卿辞轻轻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释然:“不必了。我做这些,不求赦免,只求心安。” 她抬头望向窗外的月色,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户洒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玄家的罪孽,终究要有人偿还。我随你们回去,听候陛下发落。”
沈砚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苏卿辞这一去,前途未卜。女帝赵璃月向来杀伐果断,对于玄家后人,未必会手下留情。但他已经答应了她,一定会尽力为她求情。
就在这时,一名锦衣卫突然跑了进来,神色慌张:“校尉,不好了!那三个被生擒的黑衣人,突然七窍流血,死了!”
沈砚心中一震,立刻跟着那名锦衣卫走到偏殿。只见三个被生擒的黑衣人躺在地上,七窍都流出黑色的血液,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显然是中了剧毒。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其中一人的尸体,发现他们的牙齿都被磨平了,牙龈处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显然是事先藏了毒药在牙齿里,一旦被擒,便服毒自尽。
“好狠的心肠。” 林岳皱着眉头,“看来玄家的人,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沈砚站起身,目光落在苏卿辞身上:“这是玄家的规矩?一旦被擒,便服毒自尽?”
苏卿辞点了点头,声音低沉:“玄家弟子,从小便被灌输为大业牺牲的思想,每个人都会随身携带剧毒,以防被擒后泄露机密。”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们也是可怜人,被玄家的野心所裹挟,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
沈砚沉默了片刻,吩咐道:“将尸体处理掉,打扫干净现场,我们即刻回宫复命。” 他看向苏卿辞,“苏少监,请吧。”
苏卿辞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跟着沈砚向破庙外走去。青绿色的罗裙在夜色中轻轻摆动,裙摆上的银线星子如同破碎的星光,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走出破庙,沈砚抬头望向天空,北斗七星的斗柄已经转向东南,仿佛在预示着这场风波的平息。但他心中清楚,玄家百年的恩怨,绝不会就此了结,或许还有更大的阴谋,隐藏在黑暗之中。他握紧手中的绣春刀,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未来遇到什么危险,他都会守护好大胤王朝,守护好这片万里江山。
而苏卿辞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远方的皇宫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知道,等待她的,或许是女帝的雷霆之怒,或许是无尽的牢狱之灾,但她并不后悔。为了赎罪,为了心安,她愿意承受这一切。只是,她心中还有一个疑问,百年前天书残册失窃的真相,真的如玄长老所说,与大胤皇室有关吗?这个疑问,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她的心头,让她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