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又轮换了多少次班次,时间感早已彻底模糊,唯有船体内部空气循环系统那微弱不变的运行声,以及舷窗外永恒的死寂,构成了一种令人麻木的背景音。
傅坤泽正瘫在沙发上,手指百无聊赖地敲击着扶手,眼皮半耷拉着,似乎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恍惚状态。艾莲静立在一旁,如同融入背景的雕塑,只有偶尔扫视四周的红色瞳孔证明着她保持着警戒。毒岛冴子和小陈则在另一侧休息,呼吸均匀。
就在这凝固般的氛围中——
毫无预兆地,一道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带着温度的金色光芒,如同最锋利的刀刃,骤然刺破了舷窗外那浓稠得令人绝望的永恒黑暗!
那光芒起初只是一丝细线,随即迅速扩大、变强,顷刻间便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涌入船长室,驱散了室内所有角落的人造灯光都无法完全消除的阴霾,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温暖、鲜活的金色。
几乎是同时,一股无形却切实存在的、一直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甚至渗入灵魂深处的冰冷重担,如同被阳光蒸发的露水般,瞬间消散无踪。那是一种源自规则层面的束缚骤然松开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深深呼吸,仿佛肺部第一次真正灌入了自由的空气。
傅坤泽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他半耷拉的眼皮瞬间抬起,那双总是闪烁着疯狂或无聊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那久违的、真实的金色阳光。
他脸上那种惯常的、玩世不恭的懒散表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愣怔的、混杂着惊愕与难以置信的空白。
他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有些不适,手指微微张开,透过指缝贪婪地注视着那洒满甲板的光斑。
他的嘴唇无声地张合了几下,仿佛想说什么嘲讽的话来掩饰内心的震动,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几秒后,一种极度夸张的、近乎扭曲的狂喜笑容才缓缓在他脸上绽放开来,他猛地放下手,任由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在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苍白的脸上。
“哈……哈哈哈!”他的笑声起初有些干涩,随即变得响亮而畅快,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宣泄和熟悉的疯劲,“妈的,这该死的黑布总算是掀掉了,老子都快忘了太阳长什么样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颊,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随后伸展了一个极其夸张的懒腰,全身骨骼都发出噼啪的脆响,仿佛一头刚从漫长冬眠中苏醒的熊,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着阳光下的空气。
毒岛冴子在光芒涌入的瞬间便已睁开双眼。她的苏醒安静得如同猫咪,没有丝毫突兀的动作。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先微微侧过头,紫色的眼眸平静地迎向那久违的光源,瞳孔在接触到强光时只是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便迅速适应。阳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轮廓,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那一直萦绕在她周身、如同冰封湖面般的冷冽气息,似乎在这阳光下悄然融化了一丝。
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拂过放在手边的紫苑刀柄,指尖感受到阳光带来的微暖触感。
然后,她才以一种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的姿态优雅起身,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衣摆。她的目光快速扫过窗外蔚蓝的天空和波光粼粼的海面,最终落在兴奋的傅坤泽和雀跃的小陈身上,唇角极其罕见地、近乎难以察觉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如同冰面上绽开的一丝裂纹,短暂却真实。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失而复得的光明,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艾莲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和生理化。在那沉重压力消失的刹那,她整个人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一直紧绷如弓的肩背线条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甚至微微晃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了半步,仿佛突然失去了某种对抗的力量。阳光照在她身上,让她那的肌肤和些许的鳞片反射出细腻的光泽。
她抬起一只手,有些茫然地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里突然变得轻松的心跳和呼吸。那双红色的瞳孔在阳光下不再是黑暗中那般幽深骇人,反而透出一种如同宝石般的剔透感,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傅坤泽在阳光下大笑的身影。
她几乎是本能地、向着傅坤泽的方向靠近了一小步,然后停下,只是专注地看着他,仿佛他的存在比阳光本身更能确认安全的到来。
她的尾巴轻轻摆动了一下,不再是战斗中那种充满力量的鞭挞,而是如同舒缓的波浪,透露出一种安心与放松的状态。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声呢喃了一句:“……光……” 语气里带着一种单纯的、近乎惊叹的确认。
小陈的反应最为激烈和纯粹。她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吱?!”声。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然后瞬间被窗外那灿烂的世界吸引,整个人如同被注入了无限活力,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
“太阳,是太阳,吱吱吱!天亮了!天真的亮了!”她兴奋得语无伦次,在原地蹦跳了好几下,细长的尾巴疯狂地左右甩动,快得几乎成了虚影。
她一会儿冲到舷窗边,整张脸几乎要贴到玻璃上,红宝石般的大眼睛瞪得溜圆,贪婪地看着外面碧蓝如洗的天空和闪耀着金色光芒的海面。
一会儿又蹦回客厅中央,绕着傅坤泽的腿边打转,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船长船长你看!好亮啊!好暖和!鼠鼠喜欢这个!不喜欢黑乎乎的!吱吱吱!”
她甚至试图去抓那些从舷窗投在地上的光斑,玩得不亦乐乎,脸上洋溢着最简单、最快乐的笑容,之前所有的恐惧和压抑都被这阳光一扫而空。
傅坤泽看着窗外久违的蔚蓝天空和波光粼粼的海面,咧嘴笑了起来,阳光照在他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他用力拍了拍沙发扶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活力,甚至带着一丝迫不及待:“妈的,总算熬过来了!都别愣着了!起来活动活动!把这破船通通风,一股子闷罐味儿!”
他站起身,大步走到舷窗边,猛地将一扇密封窗推开。顿时,清新而略带咸腥的海风涌入室内,吹拂起他的头发和衣角,也带来了外面世界鲜活的气息。甚至连响起的提示音也没有第一时间查看。
永夜结束了。疯狂的冒险号沐浴在阳光之下,继续着它未尽的航程。船上的船员们,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准备迎接未知的、却不再被永恒黑暗笼罩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