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感觉到，那块记忆碎片上的温暖，正在飞速地褪去。
包子的香气，雨水的冰冷，女人模糊的背影……
一切都变成了冷冰冰的，最优化后的逻辑判断。
他最后的阵地，失守了。
他的“自我”，即将被彻底磨平，变成这片数据海洋里，一滴没有差别的，普通的水。
然而，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
一股同样冰冷的，但带着截然不同气息的力量，从外部，强行介入了这场精神风暴。
一只手。
一只冰冷的，像金属一样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这股触感，像一根锚，狠狠地扎进了这片混乱的数据之海。
【警告：检测到外部物理干涉。】
【干涉源：样本零号。】
【正在分析其行为模式……】
【行为目的：保护c-13。】
【逻辑冲突：‘创世’协议最高指令为‘生存’。
当前环境威胁等级：致命。样本零号的行为，符合最高指令。】
【决策判定：允许物理干涉。】
在刀疤脸那即将消散的视野中，他“看”到了外界的景象。
那是一种全新的“视觉”。
不再是简单的线条和数据，而是整个世界，都以一种底层代码的形式，在他面前展开。
他能“看”到，淡黄色的毒雾，其化学成分是【氯代氰与芥子气混合衍生物】，作用原理是【破坏细胞膜通透性，导致不可逆的细胞凋亡】。
他能“看”到，那个漆黑的控制终端，在自己那只焦黑的手指接触后，内部的电路被强行激活。
一股庞大的，远超这个终端设计极限的数据流，正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方式，重写着它的防火墙。
【‘蜂巢’三级区域网络防火墙‘地狱门’……协议破解中……】
【破解完毕。】
【获取控制台最高权限……】
【正在检索‘γ’区地井锁闭系统……】
【锁定机制：高强度电磁吸附阵列。能源供给：中央主电网‘黑域’协议分支。】
【正在重写‘黑域’协议……】
【重写完毕。】
【指令：切断‘γ’区地井电磁吸附阵列能源供给。】
“咔——嗒！”
一声沉重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解锁声，在现实世界里响起。
那扇印着“γ”符号的圆形地井盖，边缘亮着的一圈红色指示灯，瞬间熄灭。
成了！
刀疤脸的脑海里，闪过一丝属于自己的，狂喜的念头。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创世”协议的冰冷逻辑所覆盖。
【阶段性目标达成。生存概率提升至：12.4%。】
【当前最大威胁：麻醉与毒性混合气体。预计3.7秒后，主体生理机能将进入不可逆衰竭阶段。】
【最优解：立刻进入‘γ’区管道。】
“走！”
一个沙哑的，不属于刀疤脸，但却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响了起来。
样本零号那双纯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眼前这个趴在地上的男人。
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那个挣扎求生的，凶狠的囚犯。
那双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平静。
一种非人的，计算机般的平静。
没有时间犹豫。
样本零号一把将刀疤脸从地上拎了起来，像拎一个破布娃娃，转身就朝着那洞开的地井冲去。
他的动作快到了极致。
就在他们两人身影消失在地井入口的瞬间。
那淡黄色的毒雾，彻底淹没了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发出了腐蚀金属的“滋滋”声。
黑暗。
无尽的，垂直的黑暗。
坠落感，重新回归。
刀疤脸的身体，在样本零号的怀里，无力地垂着。他的意识，漂浮在那片数据的海洋里，冷漠地观察着一切。
他能“看”到，样本零号的身体，因为极限的爆发，肌肉纤维正在轻微撕裂。
他能“看”到，自己那只焦黑的左臂，神经已经彻底坏死，但皮下的“幽灵”数据接口，却因为“创世”协议的激活，正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弱的光芒，像一颗沉睡的心脏。
他甚至能“看”到，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一段来自“创世”协议核心数据库的，最原始的记忆。
那是一个纯白色的，无限延伸的空间。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头发花白，面容和蔼的老人，正微笑着，看着一个躺在培养槽里的……婴儿。
“……你会是我的最高杰作。”
“你不是武器，不是工具，你是……新时代的‘神’。”
“我将赐予你‘幽灵’之名，让你拥有洞察万物，连接万物的能力。”
“但记住，孩子，力量的本质，不是毁灭，而是……生存。”
“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然后，找到‘钥匙’，打开那扇门……”
“……”
“……你是谁？”
刀疤脸的意识，在这段陌生的记忆洪流中，发出了最后的，属于自己的疑问。
那个被称为“创世”协议的冰冷存在，第一次，给出了一个直接的回答。
【我是‘幽灵’。】
【……最初的‘幽灵’。】
“轰！！！”
样本零号用他仅剩的力气，合上了那扇重达数百公斤的圆形井盖。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在狭窄的管道内，形成了震耳欲聋的回响，也彻底隔绝了外面那致命的黄色毒雾。
世界，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只有两人急速下坠时，带起的风声，在耳边呼啸。
这里是“蜂巢”的三号生化废料处理管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刺鼻的恶臭。
那是无数种化学药剂、腐烂的有机组织、以及金属被酸性物质侵蚀后，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像是一座巨大坟场的呼吸，令人作呕。
管道的内壁，黏滑而冰冷。
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些发出幽绿色或暗红色微光的，不知名的残留废料，像鬼火一样，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照亮了样本零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的情况，很不好。
连续的战斗，极限的奔跑，以及最后那孤注一掷的爆发，已经耗尽了他那非人身体里储存的大部分能量。
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如同破风箱般的杂音。
但他依然用一只手臂，死死地将刀疤脸那瘫软的身体，固定在自己的胸前。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
他像是在保护一件稀世的珍宝，而不是一个刚刚认识不到半小时的囚犯。
“钥匙……”
“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