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能毫无顾忌地一往无前,是因为他们在背后默默给了他最坚实的勇气和支撑。
可他,却吝啬得连一点时间都不肯给他们。
他没有好好听师父说过一次心里话,没有仔细看过师娘眼角的皱纹。
更没有察觉,那个曾经能追上他脚步的师兄,后来渐渐跑不动了。
直到有一天,他回来时,看到的只是一座新立的坟茔。
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那种悔恨和痛苦,像针一样扎在心上,再也拔不掉。
还有婉娩……李莲花的眼神暗了暗,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如果当时他能多一点陪伴,少一点疏离。
如果他能多一些理解,少一些固执;如果他能多一份关照,少一份忽略……他们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可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再也无法挽回的遗憾。
眼前的坟还是老样子,石碑上的字迹依旧清晰,只是每年来这里,他的心境都会有所不同。
今天是师父的祭日,他像往常一样,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打开一酒葫芦,慢慢喝着。
过往的点滴像画卷一样在脑海中闪过,那些对对错错,是是非非,如今再想评说,却发现早已没了意义。
只剩下满肚子的怅惘,随着酒液一起咽进喉咙里,灼烧着五脏六腑。
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卷着枯黄的落叶,在坟茔间打着旋儿。
归宁蹲在地上,指尖拂过墓碑旁疯长的杂草,干枯的草叶在他掌心簌簌碎裂。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李莲花身上,那人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平日里总是温和带笑的侧脸。
此刻绷得紧紧的,眼眶红得像熟透的柿子,连带着那双眼也失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归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闷闷地疼。
他想走过去拍拍哥哥的肩膀,想说些“节哀”或者“别太难过”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像被无形的手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哥哥的难过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连带着他也一同沉溺,胸口堵得发慌。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真正共情——他只知道坟是逝者的归宿,活着的人悲伤是人之常情。
可哥哥眼底翻涌的情绪太复杂了,那不仅仅是悲伤,还有深深的茫然、难以释怀的愧疚,甚至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近乎绝望的疲惫。
这一刻,归宁前所未有地渴望能读懂李莲花,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痛苦,想问问他心里到底有什么坎儿过不去。
可他想起书里说的“不明真相,不做评论”,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化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走过去,在李莲花身边坐下,默默接过他手里那只古朴的酒葫芦,仰头便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瞬间灼烧着他的喉咙,一路烫到胃里,刺激得他眼睛瞬间就模糊了,不知是辣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李莲花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喝酒,诧异得转过头,看到归宁皱着眉头、龇牙咧嘴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底的悲伤散去了些许:“怎么?上一次喝醉了头疼了一整天,这才几天,就又不长记性了?”
归宁用力摇了摇头,酒气上涌,让他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开始有些飘忽:“不是……方多病说,江湖儿女,就得有快意恩仇的样子,诗酒相伴才不算白活。既然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这杯酒,就当是我正式踏入江湖的第一课吧。”
李莲花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纵容:“也好,那你就喝吧,总归有我在,出不了什么事。不过可不许贪多,适可而止。”
归宁听话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那座孤零零的墓碑,上面没有名字,只有简单的刻痕。
这是他几年来第一次鼓起勇气问出口:“哥,这……是谁啊?”
李莲花接过归宁递回来的酒葫芦,抿了一口,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丝悠远的怀念:“这是我师父,一个……养育了我的人。他教会我武功,教我如何做人,还有这世间的人情世故,都是他教的。”
“那他一定很在乎你吧。”归宁看着李莲花泛红的眼眶,轻声说道。
李莲花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更红了,语气里充满了怅惘:“是啊……那个时候,我还很皮,没少惹他生气,每次闯了祸,都是师兄替我求情,师娘也总说,这都是师父太惯着我了。”
他顿了顿,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那会儿,真的……很美好。”
归宁没有这样的师父师娘师兄,但他想起了和李莲花在一起的这些年,那些简单却温暖的日子。
他想,如果把他们的身份换一下,李莲花于他,或许也如师父一般重要吧。
那样的时光,确实是值得珍藏一辈子的美好。
李莲花絮絮叨叨地讲着小时候的趣事,讲他如何爬树掏鸟窝被师父罚抄心法,讲师兄如何偷偷塞给他糖吃,讲师娘做的点心有多香甜。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可眼底的悲伤却始终没有散去。
等他讲得差不多了,才发现身边的归宁已经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均匀,显然是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李莲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墓碑,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以前总觉得,这天下之大,却无我容身之所,也无人会真正惦念我。如今……”
他的话顿住了,目光落在身边睡得一脸安稳的归宁身上,嘴角缓缓上扬,那抹笑容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出。
“……好像也不是那么孤单了。”
他又喝了一口酒,对着墓碑继续说道:“对了,师父,师兄他……还有一个外甥,我想,那应该是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吧。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找到师兄,到时候,让他也来看看您。将来,我就把他埋在您的左边,等我百年之后,就埋在您的右边。我们还做您的徒弟,这一次,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惹您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