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宸淡淡瞥他一眼：“说人话。再故弄玄虚，我不介意让你从这窗子飞出去。”
“那位客人要以江南方家的消息作抵，分文不取，只为换一个消息。”缪菲羽压低声音，“你们可知她要换什么？她要替皇家买消息——顺亲王府意图谋反！”他忍不住啐了一口，“这分明是要拿我们汇珍铺当枪使，让我们替她编造这等诛九族的消息！”
陈烨与赵宇宸对视一眼，神色渐凝。缪菲羽素来玩世不恭，或许尚未全然领会其中凶险，但他们二人却已听出这番话里的刀光剑影。
这位客人，手段着实狠辣。
缪菲羽犹自愤愤不平：“我苦心经营的汇珍铺，凭什么要给人当垫脚石？日后东窗事发，她大可一走了之，倒霉的还不是我们！”
“既知如此，回绝便是。”陈烨淡淡道。
“嘿嘿，”缪菲羽忽然转怒为喜，得意地压低嗓音，“好在我会讨价还价，逼得她不得不加码。你们猜，她最后开了什么价？”
“什么条件？”赵宇宸漫不经心地问。
“汴京苏大将军府！只要做成这笔买卖，苏家就是百事通的人脉。”缪菲羽眉飞色舞，“瞧我刚回来就给你们挣来这般助力，还不快谢我！”
苏家？
赵宇宸眸光微凝，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是个苏家的小姑娘，生得倒是标致，就是性子忒厉害。”缪菲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任我这般风采，她竟连眼角余光都未多留。”
此言一出，茶室顿时陷入微妙的沉寂。半晌，陈烨含笑望向赵宇宸：“我大抵猜到是谁了。这位苏家千金，倒是个厉害角色。”他虽面带笑意，语意却透着几分锐利。
“说来蹊跷，”缪菲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方才我仔细观察过，她行事老练得不像初来乍到。胭脂也确认此前从未见过此人。咱们这行当素来隐秘，汴京城里除了那几家，应当无人知晓才是……”
“此女本就不寻常，”陈烨沉吟道，“原以为苏家不过是块待宰的肥肉，如今看来，倒是我们小瞧了。”他瞥见赵宇宸垂眸不语，便问：“你意下如何？”
赵宇宸抬眸看向缪菲羽：“她的条件，你应下了？”
“这等大事自然要与你商议。”缪菲羽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含糊道，“不过依我看，苏家根基深厚，手握兵权。若那姑娘所言非虚，日后老赵行事定能事半功倍。她怎会料到，这汇珍铺实则是老赵的地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苏家姑娘恐怕未曾料到，自己许下的承诺最终会为赵宇宸铺路。这也怪不得她，毕竟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就连在汇珍铺经营多年的胭脂也未能窥破。
话虽如此......陈烨沉吟道，这一步终究太过凶险。她要散布的消息一旦走漏风声，必会惊动皇室。眼下我们行事需格外谨慎，若因小失大反倒不美。至于苏家这份助力，原本也不在我们计划之中，倒不必太过在意。
说得在理。缪菲羽颔首，转而望向赵宇宸，不过最终还是要老赵定夺。
应下她的条件。
赵宇宸话音刚落，陈烨便蹙眉道：为何如此决断？
苏家既已成变数，未必不能为我所用。用来牵制某些人，或许能收奇效。赵宇宸眼尾微挑，至于她要散布的消息，本就是冲着顺亲王府去的。正好省得我们亲自出手。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缪菲羽击掌道：是了！我竟忘了这茬。她是要构陷顺亲王府谋反，这是要与顺亲王府为敌啊。莫非苏家与顺亲王府结过什么梁子？
缪菲羽刚回汴京城没多久，平日里又不关心官宦世家的恩怨纠葛，自然不清楚这些事，此刻满脸茫然。
陈烨此刻明了。他深知苏蓁与顺亲王府的过节，此刻不禁暗自诧异。寻常女子遭遇这等事，早被王府权势所慑，苏蓁却非但毫无惧色，反倒暗中筹谋反击。
此女心思确实机敏——既然顺亲王府倚仗皇室庇护，她便要从根源下手，先行离间皇室与王府的关系。一旦帝王心生猜忌，顺亲王府最大的依仗自然土崩瓦解。
陈烨闻言微怔：“即便她有此胆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接下这桩买卖。”赵宇宸指尖轻叩茶盏，“即刻传信江南方家。”
他语声平静，却让缪菲羽倏然起身：“老赵这是要陪她赌这一局？”
“既然有人愿做执棋者，”赵宇宸眼底掠过暗芒，“何不静观其变？”
缪菲羽咽下口中糕点，笑道：“放心，早已让胭脂往江南递了消息。方家那桩悬案拖了三年有余，只是不知苏姑娘的消息是真是假。当初方家倾尽全力都寻不到的线索，怎会落在深闺女子手中？若她所言有虚，方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她既敢来交易，必有倚仗。”赵宇宸指尖轻叩桌面，“只是其中尚有蹊跷。”
陈烨见缪菲羽腮帮鼓胀的模样，忍不住扶额：“你这汇珍铺的掌柜，平日里是吃不饱饭不成？”
“这你就不懂了，”缪菲羽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芙蓉糕，“别处的点心哪及得上老赵府上厨娘的手艺？上月我带了新做的杏仁酥给淮山姑娘，她竟破天荒对我展颜一笑。”他将糕点往陈烨面前一递，“可见这其中自有玄机。”
陈烨正要反驳，却见缪苏羽神色一正，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说起来，那位苏姑娘临走前还付了一千两，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何人？”赵宇宸与陈烨齐声发问。
“是个名唤琉璃的女子，据说是青楼中人，就在汴京城内。”缪菲羽不解地捻着银票，“她这般急切寻个风尘女子，莫非也同我一般怜香惜玉？”
陈烨与赵宇宸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眼中尽是困惑，后者只是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
胭脂将苏蓁送至门外时，贺川等人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苏蓁在里头耽搁的时辰太久，若再迟些出来，他们怕是要闯进去救人了。想起临行前苏晟千叮万嘱，如今苏蓁正值多事之秋，万万不能有闪失，若是真将人弄丢了，回去只怕要受重罚。
胭脂含笑对苏蓁欠身：“十日后，姑娘再来此处便是。”
“有劳胭脂管事。”苏蓁微微颔首。
门口穿着粗布衣裳的伙计见胭脂对这位客人格外恭敬，不由多打量了苏蓁几眼。待马车驶远，才凑近问道：“管事，这位是哪家的贵人？”
“做好分内事。”胭脂轻斥一声，沉吟片刻又嘱咐道，“日后见到这位苏小姐，务必要礼数周全。她……可不是寻常闺阁女子。”
伙计连声应下。胭脂望着消失在街角的马车，心中暗叹。汴京城真是藏龙卧虎，如今连这般年纪的姑娘家，都能不动声色地谋划这等大事，这般气度，竟不比自家主子逊色。
马车里，苏蓁始终沉默不语，云锦与星罗见状也不敢打扰。她们虽不知今日这笔买卖的深浅，却明白小姐自有主张。
行至一处热闹街市时，星罗忽然笑道：“前头就是凝香阁了，既然今日出门，不如让奴婢去买些点心？夫人和大少爷都爱吃的。”
苏蓁颔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