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烨将那把刻着“固”字灵文的铁锄立在墙角时，晨光正透过铁匠铺的窗棂斜切进来，在锄头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望着锄面那道几乎要隐入铁纹的淡青色痕迹，指尖在粗糙的木柄上摩挲片刻，忽然转身从工具堆里翻出一柄半成的镰刀。
这镰刀是前几日为村西的王猎户打的，刀刃已开锋，只是还没来得及打磨。寻常铁器到这一步已算完工，但韩烨此刻盯着刀刃的眼神，却像是在打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他从怀中摸出那张临摹着“轻”字灵文的草纸，炭笔勾勒的线条在反复翻看后已有些模糊，最右侧那道斜钩的弧度总让他觉得别扭。
“灵文需顺器物纹理...”谷洪残识留下的话语忽然在脑海中回响，韩烨放下草纸，拎起镰刀在阳光下转动。刀刃的弧度从柄根到刀尖呈一道流畅的弧线，像是山涧溪流自然冲刷出的轨迹。他忽然明白过来，之前刻“锐”字时总想着让线条凌厉，却忘了镰刀本身最需要的是顺势切割的灵动。
铁匠铺角落堆着十几块碎裂的铁器，都是这几日尝试刻“轻”字灵文失败的产物。最上面那块断成三截的镰刀坯子，断口处还留着焦黑的痕迹——那是第七次失败时，灵气注入太急，灵文崩碎时爆发的热流灼蚀的。吴铁匠早上扫地时瞥见那堆碎片，闷哼一声往炉膛里添了块硬木：“后生家心浮气躁，好铁都被你糟践了。”
韩烨当时没应声，只是默默将碎片收拢到一起。他知道老匠人的意思，在猎虎村，一块好铁能换三斗米，够寻常人家吃半个月。但他更清楚，灵文的奥秘绝不止于“固”字展现的那般简单。那日见吴昊引气入体时身形轻捷，他便想到，若能让农具变得轻便，村民们下地时便能少费些力气。
他取来一根烧红的铁钎，在冷水里淬了淬，又用细砂纸打磨出圆润的尖端。这次没有直接在镰刀上刻画，而是蹲在地上，以铁钎代笔，在铺着的细沙上反复勾勒“轻”字的轮廓。炭笔在纸上画时总觉得拘谨，换了铁钎在沙中游走，手腕转动间竟多了几分挥锤打铁时的自在。
日头爬到铁匠铺顶时，沙地上已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轻”字。韩烨忽然停手，盯着其中一个笔画出神——那字的斜钩恰好顺着沙粒自然堆积的坡度延伸，尾端微微上翘，竟与手中镰刀的刀刃弧度隐隐相合。他猛地起身，抄起镰刀架在铁砧上，铁钎在炭火里烧得通红，拿出来时顶端泛着刺眼的白。
这次他没有急于下笔，而是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鼻间涌入的铁锈味与炭火气息中，似乎还夹杂着后山草木的清香。他想起上次在山中见藤蔓攀附岩石时，那些细弱的卷须并非强行缠绕，而是顺着石缝的走势轻轻勾连。指尖的铁钎渐渐冷却，恢复成暗红色时，韩烨忽然睁眼，铁钎精准地落在镰刀背面距离刀刃一寸的地方。
不同于刻“固”字时垂直下戳的力道，这次铁钎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沿着刀刃的弧度缓缓游走。第一道横画刻得极浅，铁屑簌簌落下，在砧面上积成一小堆。韩烨屏息凝神，引动丹田那丝微弱的灵气顺着手臂汇入铁钎，这丝灵气在经脉中流转时，他特意放缓了速度——上次崩碎就是因为灵气太急，冲撞了器物本身的肌理。
“轻”字的笔画比“固”字多了三画，尤其是中间那道竖提，需要从刀刃内侧绕到背面。当铁钎转到第三画时，韩烨忽然感觉到一股滞涩感，就像挥锤时遇上铁块内部的硬疖。他心中一紧，连忙收缓灵气输出，同时手腕微转，让铁钎顺着刀刃原有的纹路轻轻一旋。
滞涩感豁然消失，铁钎仿佛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继续前行。韩烨额角渗出细汗，他知道这是器物本身的灵性在回应——每一件铁器在千锤百炼中都会形成独特的肌理，就像人的经脉，强行改变只会导致崩裂。
最后那道斜钩收尾时，韩烨特意将铁钎向上挑了半分，让笔画末端与镰刀最锋利的那个尖齿对齐。当最后一点灵气注入时，镰刀忽然轻轻震颤起来，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嗡鸣。韩烨连忙撤手，只见刀刃上浮现出一道淡银色的纹路，比“固”字灵文更浅，却像是有流光在其中缓缓流动。
他拎起镰刀试了试重量，手臂刚抬起就愣住了。这把镰刀用的是比寻常铁器厚三成的坯料，本该沉甸甸的，此刻握在手里却轻得像根芦苇。他下意识地挥了挥，刀刃划破空气时竟没带起丝毫风声，只有一道残影在晨光中闪过。
“好家伙！”门口传来一声惊呼，吴昊背着个竹篓站在那里，嘴里还叼着半块麦饼，“这刀...咋跟没长骨头似的？”
韩烨将镰刀递过去，吴昊伸手接过时猛地向后踉跄了一下，差点把竹篓里的草药撒出来。他瞪大了眼睛反复掂量：“邪门了！比我那把短剑还轻，这要是拿去打猎...”
“拿去劈柴也省力。”韩烨打断他的话，伸手在镰刀背面敲了敲。他看到吴昊眼中闪烁的好奇，却没解释灵文的事——吴昊虽测出灵根，但对灵文一无所知，过早透露或许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吴昊却没在意他的含糊，拎着镰刀在院子里比划起来。他本就引气入体，身手比常人敏捷，此刻握着这把轻若无物的镰刀，转瞬间就将院角那丛半人高的杂草割得干干净净，而且每一刀都精准地贴着地面，没带起半点泥土。
“烨哥，你这手艺快赶上城里的巧匠了！”吴昊把镰刀递回来时，脸上满是兴奋，“上次我爹去岚风城送货，说那里的铁匠能打出削铁如泥的宝刀，我看你这刀也差不离了！”
韩烨接过镰刀，指尖抚过那道淡银色的“轻”字灵文。阳光照在上面时，纹路似乎变得清晰了些，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微的光点在其中沉浮——那是被灵文牵引的天地灵气，虽微弱，却真实存在。他忽然想起林黎每天要提着重木盆去河边洗衣，手腕总被勒出红痕，或许可以...
“发啥呆呢？”吴昊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中午去我家吃饭不？我娘蒸了杂粮糕。”
韩烨摇摇头，将镰刀仔细擦拭干净：“不了，得把这镰刀给王猎户送去。”他望着墙角那堆碎片，忽然觉得之前的失败都值了。灵文的世界就像这铁匠铺的炉膛，看似只有烈火与浓烟，只要耐着性子琢磨，总能锻造出意想不到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