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里鸦雀无声，连空调的送风声都清晰可闻，前排的县乡干部们腰杆挺得笔直，指尖却不自觉地抠着裤缝，后排的商户和老街居民代表们攥紧了拳头，眼神里藏着憋了太久的期待与忐忑。
林晓坐在会场侧席，一身藏蓝西装衬得她面色沉静，手里捏着一份薄薄的处理决定副本，指尖却能感受到纸张下那沉甸甸的分量。她抬眼望向主席台下方，赵立群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西装，头发没了往日的油亮，随意地贴在头皮上，曾经刻意挺拔的脊背微微佝偻，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垮了。他面前的桌子上没有名贵手表，没有精致的钢笔，只有一杯凉透的白开水，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水渍，像一滴迟来的泪。
省纪委专案组组长李建业拿起话筒，浑厚的声音在会堂里回荡，没有官腔套话，字字句句都砸在人心上：“经省纪委立案调查，古县县委书记赵立群，严重违反政治纪律、廉洁纪律、群众纪律，热衷搞劳民伤财的形象工程，漠视群众急难愁盼，其行为已构成严重违纪违法……”
赵立群的头埋得越来越低，能看到他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扎眼。林晓的目光掠过他，落在后排的陈秀莲身上，她正用围裙的边角偷偷擦眼泪，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被揉皱的强制换招牌通知，通知的边角已经被磨得发毛。旁边的王大爷拄着拐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死死盯着主席台，像是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赵立群利用职务便利，在仿古街项目中为亲属谋取利益，涉嫌利益输送高达2000万元；违规摊派费用，造成商户直接经济损失128万元；对老街管网老化、污水倒灌等民生问题视而不见，导致10余名群众因居住环境恶劣致病致残……”李建业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依据《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中华人民共和国监察法》相关规定，经省纪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给予赵立群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其涉嫌犯罪问题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参与违规摊派、打击报复群众的文旅局局长张海涛、县委办公室主任刘伟等3名干部，分别给予免职、降级处分。”
话音刚落，会场里先是短暂的寂静，紧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像是积蓄了许久的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陈秀莲再也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哭声里满是委屈与释然。王大爷颤巍巍地站起来，举起拐杖对着主席台方向，用力地顿了顿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是在敲响正义的鼓点。
赵立群猛地抬起头，脸上布满了泪痕，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认罪……我对不起古县的老百姓，对不起党和组织的培养。”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的群众，在看到陈秀莲通红的眼睛时，迅速移开，又落在周志强身上，眼神复杂，有愧疚，有不甘，更多的是无力。“我总想着搞个大项目，做点‘看得见’的政绩，早日调回市里，却忘了当官的本分是为民办事。那道遮羞墙，遮住的不是老街的破房子，是我心里的民生底线；那8000万的仿古街，建起来的不是文旅名片，是我追名逐利的虚荣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王大爷的房子泡了三个月，陈大姐的店被封了，还有那些被强制换招牌的商户，我欠你们一句对不起。”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腰弯成了九十度，久久没有直起来。
林晓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释然。她想起刚到古县时收到的匿名威胁短信，想起陈秀莲在小吃铺后院偷偷抹泪的样子，想起周志强深夜送来证据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这一切都在证明，民心是不可欺的，虚假的政绩终究经不起时间的考验。
“下面，公布古县民生整改方案。”李建业的声音再次响起，会场的掌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一、立即拆除仿古街遮羞墙，投入1200万元用于老街管网改造和房屋修缮；二、一周内退还所有商户违规摊派费用，建立商户合法权益保障机制；三、启用赵立群涉案赃款中的100万元，搭建古县特色文旅线上销售平台，助力商户增收；四、任命周志强同志为古县民生整改小组副组长，牵头制定文旅民生融合发展方案；五、建立民生监督员制度，由群众选举代表，全程监督整改工作……”
当念到“任命周志强同志为古县民生整改小组副组长”时，会场里再次响起掌声，比之前更热烈。周志强愣在原地，眼睛瞬间红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个旧笔记本，本子里记满了商户的诉求和老街的问题，是他揣了三年的牵挂。旁边的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站起身，有些局促地向大家鞠了一躬，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谢谢组织信任，谢谢大家……我在文旅局干了三十年，古县是我的根，老街的一砖一瓦我都熟悉。以前我提的整改方案被一次次驳回，现在终于有机会为老百姓做点实事，我一定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把每一件事都办在心坎上！”
他的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朴实得让人动容。林晓看着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从办公桌下翻出三叠被驳回的整改方案，封面的“先保形象，民生暂缓”八个字刺眼又讽刺。而现在，这个坚守了三十年初心的老基层，终于有了施展抱负的舞台。
散会的铃声响起，干部们陆续离场，脸上少了往日的敷衍，多了几分凝重。群众代表们围了上来，陈秀莲拉着林晓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哭，泪水打湿了林晓的袖口。“林组长，谢谢你，我的店终于能重新开了，我丈夫的医药费有着落了。”
王大爷拄着拐杖走到林晓面前，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几颗晒干的红枣。“姑娘，这是我自家树上结的，不值钱，你带着路上吃。以前我总觉得，官官相护，我们老百姓的事没人管，是你让我知道，还是有清官为我们做主的。”
林晓接过红枣，入手温热，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她把红枣小心翼翼地放进双肩包，对着王大爷和围过来的群众深深鞠了一躬：“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整改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做，希望我们能一起，让古县真正成为老百姓的幸福家园。”
走出会堂时，阳光正好，秋风吹在脸上，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会堂门口，滨海市工作组的车辆已经停在了那里，工作人员正忙着搬运行李和文件。周志强拿着刚打印出来的整改实施方案，快步走到林晓身边：“林组长，我已经联系好了施工队，明天一早就去拆遮羞墙，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林晓点点头，目光望向不远处的仿古街，那道2米高的遮羞墙在阳光下格外扎眼，像一道横亘在政府和群众之间的隔阂。“好，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拆墙。”她顿了顿，补充道，“拆的不仅是一道物理的墙，更是形式主义的遮羞布，是政府和群众之间的隔阂墙。”
周志强重重地点头，眼里闪着坚定的光：“对，拆了这道墙，让老百姓看到真实的政府，也让政府看到老百姓的真实需求。”他翻开手里的实施方案，指着其中一页，“我把以前做的老街非遗市集方案改了改，整合到文旅民生融合方案里了，等老街修缮好，就可以启动，让传统文化活起来，也让老百姓富起来。”
林晓看着方案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心里满是欣慰。她想起陈谨之前说过的话，“反腐不是终点，建立民生优先的长效机制才是根本”，现在，古县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进。
这时，李建业走了过来，拍了拍林晓的肩膀：“林晓同志，古县的案子办得很好，既问责了违纪违法者，又推动了民生整改，真正做到了案结事了、标本兼治。省纪委准备把这个案子作为基层形式主义整治的典型案例，在全省推广。”
“谢谢李组长，这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林晓说道。
“你不用谦虚，”李建业笑了笑，“从隆安的‘躺官’到古县的‘虚官’，你总能抓住问题的核心，始终把民生放在第一位，这种担当很难得。接下来，整改工作就交给周志强同志和工作组了，你可以准备一下，邻市的虚假扶贫案还等着你去核查。”
林晓点点头，心里清楚，民生守护的道路没有终点，只要还有形式主义、官僚主义存在，她的战斗就不会停止。她望向古县的街道，阳光洒在仿古街的雕梁画栋上，却不再显得那么虚假刺眼，因为真实的民生温度，正在这片土地上慢慢回升。
周志强已经和工作组的同志聊了起来，讨论着明天拆墙的细节，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干劲。陈秀莲和几位商户代表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正在商量着重新开店的事宜。王大爷坐在会堂门口的台阶上，和几位老街坊聊着天，笑声在阳光下传播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