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冷意，刮在向阳里小区斑驳的墙面上，卷起几片干枯的墙皮碎屑，像极了这栋老楼喘出的粗气。王大爷的孙子小宇刚把蓝色的山地车停在楼下——那是他攒了半年零花钱买的，车座上还贴着一张奥特曼贴纸，是上周考试考了满分的奖励。小家伙蹦蹦跳跳地往小卖部跑，嘴里喊着“爷爷，我买冰棍给你吃”，没留意头顶三楼外墙那道半米长的裂缝，正随着风轻轻颤动。
林晓刚把“招商-民生对比时间线”展板送到工作组办公室，手机就震了起来，是张桂兰发来的视频。镜头里，张桂兰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慌：“林组长，你快看！三楼的墙皮……”话没说完，视频里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水泥地上，紧接着是张桂兰的惊呼：“哎哟！小宇的车！”
林晓的心猛地一沉，抓起帆布包就往向阳里跑。包里的笔记本滑了出来，扉页上是前作医保案里陈谨写的“贴地走民生”，此刻被风掀起一角，仿佛在催她快点，再快点。她脑子里全是刚才展板上的时间线——2024年12月，高县长开招商庆功宴那天，向阳里的墙皮就裂了第一道缝；2025年2月，他签新的招商协议时，居民第一次集体信访，被秘书以“忙”打发回来。这道裂缝，早就是颗定时炸弹，只是所有人都在等，等那个“高县长有空”的日子。
跑到小区门口，林晓就看见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居民。她挤进去，心瞬间揪成一团：小宇的山地车歪在地上，车座被砸得稀烂，奥特曼贴纸碎成了几片，车把弯成了一个难看的直角。墙根下，一大块灰褐色的墙皮躺在那儿，上面还沾着几缕蓝色的车漆——那是小宇特意让修车师傅喷的“赛车蓝”。
“我的车……我的奥特曼……”小宇举着没开封的冰棍跑回来，看到地上的车，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手里的冰棍“啪”地掉在地上，奶油混着泥土，像他此刻糊成一团的委屈。王大爷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蹲下身摸了摸变形的车座，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骂街，只是喉头动了动，半天挤出一句：“这孩子……攒了半年的钱啊。”
林晓知道，这话里藏着的不只是心疼一辆车。王大爷的儿子儿媳在外地打工，小宇跟着爷爷过，这自行车是孩子唯一的念想，每天放学都要擦三遍。更让老人难受的是，这不是第一次了——上个月，家里漏雨把小宇的课本泡烂，这次，连孩子最宝贝的车也毁了。王大爷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混着愤怒，看向小区对面那栋挂着“为人民服务”牌子的街道办大楼，声音发颤：“我们找了一次又一次，说墙皮要掉，说房子要漏，谁管了？高县长忙着招商，忙着签字，忙着办庆功宴，他看过我们这屋子一眼吗？”
“王大爷说得对！”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是住在二楼的赵师傅，他往前挤了挤，指着自家窗户：“我家窗台上个月就裂了，雨往里灌，找住建局，说‘等县长批维修款’；找信访办，说‘登记了，等通知’——这通知，是要等我们被墙皮砸死才来吗？”
“我家更惨！”三楼的李大姐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哭腔：“我妈有风湿，床就靠在窗边，漏雨漏得床板都发霉了，医生说再住下去要得皮肤病。我去医保局问报销，想给我妈换张床，窗口说‘高县长让压一压，财政紧’——财政紧？他招商办个会花几十万，给我们修修房子就没钱了？”
居民们的话像点燃的鞭炮，一句接一句炸开来。有人掏出手机，展示家里漏雨的照片：发霉的墙、泡烂的被子、接雨水的塑料桶；有人翻出信访登记单，上面“等通知”三个字被画得圈圈套圈圈；还有人说起菜市场被绊倒的张大妈，现在还拄着拐杖——这些事儿，平日里都藏在“忍忍就过去了”的无奈里，可今天，看着小宇哭红的眼睛，看着那辆被砸烂的自行车，所有的隐忍都被戳破了，只剩下憋了大半年的愤怒。
张桂兰站在人群中间，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又急又疼。她想起昨天街道办主任的警告：“再跟群众闹，撤你的职。”可此刻，她看着王大爷发抖的手，看着小宇掉在地上的冰棍，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职务。她往前站了一步，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格外坚定：“大伙别激动，咱们不是要闹事，是要说法！高县长总说忙，总说等，今天这墙皮砸了车，明天要是砸了人，谁担得起这个责？咱们现在就去县政府，找他要个准信——改造到底啥时候办？报销到底啥时候发？”
“去县政府！”“找高县长要说法！”居民们的喊声此起彼伏，有人从家里拿出硬纸板，用马克笔写“请高县长解决住房安全”，有人扶着家里的老人，说“今天就是拄着拐，也要去”。小宇擦干眼泪，捡起地上的奥特曼贴纸碎片，攥在手里：“我也要去，让高爷爷赔我的车！”
王大爷把小宇拉到身边，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看向林晓，眼神里带着恳求，也带着一丝期待：“林组长，你是市里来的，你跟我们一起去，行吗？我们怕……我们怕又被拦在门外，又被说‘等通知’。”
林晓看着眼前这些朴实的居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胀。前作查办医保案时，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带着希望，又藏着怕失望的小心翼翼。她掏出手机，直接拨通了工作组组长的电话，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组长，向阳里墙皮脱落砸了居民的自行车，现在居民情绪很激动，要去县政府找高县长要说法。高县长必须出面，这不是简单的民生纠纷，是他不作为导致的信任危机——再回避，真的要出乱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组长的声音：“我马上联系高县长，让他必须到现场。你先稳住居民，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林晓走到人群前面，举起手机：“大伙放心，工作组已经联系高县长，他会出来跟大家对话。咱们去县政府，但不闹事，不冲动，就把咱们的难处说清楚，把咱们的诉求讲明白——前作医保案，就是因为咱们敢说真话，才把问题解决了，这次也一样。”
居民们安静了些，眼神里的愤怒渐渐被期待取代。赵师傅扛起写好的硬纸板，说“走，咱们排着队去，让高县长看看，咱们不是刁民，是想踏实过日子的老百姓”；李大姐扶着她妈，说“妈，咱们去，让县长看看您的床板”；王大爷牵着小宇的手，小宇把奥特曼贴纸碎片放进爷爷的口袋里，说“爷爷，要是高爷爷不赔我的车，我就把贴纸给他看，告诉他这是我的奖励”。
夕阳把居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沿着向阳里斑驳的墙根，朝着县政府的方向慢慢移动。林晓走在队伍中间，看着身边这些普通的老百姓——他们想要的从来不多，不过是不漏雨的屋子，能及时报销的药费，还有孩子能安心停放的自行车。可就是这些简单的需求，却要靠一次又一次的奔波，靠一场墙皮砸车的意外，才能有机会被听到。
她摸出包里的笔记本，翻到“隆安民生问题”那一页，在“墙皮脱落”后面画了个红圈，旁边写着：“2025.3.28，砸毁居民自行车，群众诉求爆发——高县长，你再躲，躲得过墙皮，躲得过老百姓的眼睛吗？”风刮过笔记本，纸页轻轻响，像是在回应她心里的话，也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讨说法”，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