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关中，我一路向东南而行。重新再次靠近南方，空气中的水汽便越发丰盈，景色也从北方的雄浑壮阔逐渐转为南方的婉约清丽。官道两旁，稻田变成了纵横交错的河网，小桥流水人家，乌篷船咿呀摇过，一派水乡风光。
我依旧步行，并未施展遁术疾驰。一方面是为了继续打磨心境，让新得的“荒印”之力与自身更加圆融；另一方面，也是想在路上多听听关于太湖异象的更多消息。
果然，越是往南，关于“太湖宝光”、“湖底仙宫”的传闻就越发详尽，也越发离奇。有说那是一座沉没的古仙府，内有成仙之秘；有说那是上古龙宫现世，藏有龙族珍宝；更有甚者，信誓旦旦称亲眼目睹有仙人驾驭虹光出入湖面……流言纷纷，真伪难辨，但无疑都指向一点：太湖之下，确有惊天变故发生。
这一日，我已再次进入姑苏地界。并未急着入城，而是先到了太湖岸边。但见烟波浩渺，水天一色，岛屿点缀其间，景色确是非凡。然而，在我的感知中，这片浩瀚水域之下，却涌动着一股极不寻常的能量暗流。那并非单纯的灵气，而是混杂了古老、混乱、甚至一丝……熟悉的气息？
是了！与我之前镇压那龙纹锁妖棺时感应到的龙气、妖气，以及“荒芜之牙”的邪气，都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庞杂、更加深沉！仿佛沉睡在湖底深处的，不仅仅是某个单一的存在，而是一个纠缠了无数因果和力量的巨大漩涡。
湖面之上，果然有官方的船只巡逻，封锁了大片水域，禁止渔民和游客靠近。而在更外围，我能察觉到不少隐晦的能量波动，来自不同的方向——有正道玄门的清正之气，有佛门的祥和之光，也有一些旁门左道的诡异气息，甚至……几缕极其微弱、却让我体内“荒印”微微悸动的阴暗力量。
各方势力，鱼龙混杂，都已闻风而至。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我寻了一处偏僻的湖湾，远离喧嚣，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望着茫茫湖水，沉思起来。贸然潜入，必然成为众矢之的。需得想个法子，既能探明湖底情况，又不至于过早暴露自身，成为各方针对的目标。
正思忖间，怀中的银宝忽然不安地躁动起来，对着湖面某个方向低低嘶鸣。我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水面上，一条小小的乌篷船正随波荡漾，船头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似乎是个老渔翁，正在垂钓。
看似寻常，但我的灵觉却告诉我，那老渔翁不简单！他身上有一股极其内敛、却渊深似海的气息，与这太湖之水仿佛融为一体，若非银宝警觉和我感知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是高手！而且其气息中正平和，隐隐带着水元道法的韵味，似乎是正道中人。
我心念一动，或许这是个机会。我收敛起周身寂灭之气，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游方道士，然后起身，沿着湖岸，看似随意地朝那小船的方向走去。
走到近处，我对着船上的老渔翁拱了拱手，朗声道：“老人家，请了！贫道路过此地，观这太湖气象万千，心有所感，可否借宝船一隅，垂钓片刻，沾沾这湖光水色？”
那老渔翁闻声，缓缓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目光清澈的脸庞。他打量了我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笑道：“道长客气了。这太湖乃天地所生，非老汉私有，道长请自便。”说着，还用竹篙将小船往岸边靠了靠。
我道了声谢，轻轻跃上船头，在船尾寻了个位置坐下，也装模作样地取出根鱼线，却未挂饵，只是将丝线垂入水中，实则灵觉顺着丝线悄然向湖底探去。
老渔翁也不多话，继续专注着他的钓竿，仿佛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船上气氛一时静谧，只有水波轻拍船帮的声音。我的灵觉在湖水中下潜，越往下，那股混乱的能量感就越发清晰。湖水深处，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能量场正在形成，干扰着一切探测。我的灵觉如同陷入泥沼，难以深入，只能模糊地感应到一些断壁残垣的轮廓和几股强大的气息正在水下某处对峙、探索。
“道长觉得，这太湖鱼获如何？”老渔翁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平淡，却仿佛意有所指。
我收回灵觉，微微一笑：“水浑浪急，鱼龙混杂，怕是难得清净啊。”
老渔翁呵呵一笑：“道长是明白人。这潭水，如今可是烫手的很。有些人想摸鱼，有些人想浑水，更有些人……想把这潭水彻底搅翻呢。”他说话间，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湖面几个方向，那里正隐藏着几股不弱的气息。
我心中明了，这老渔翁果然也是为此事而来，而且似乎知道不少内情。“哦？依老人家看，这水下究竟是何物现世？竟引得八方云动。”
老渔翁沉吟片刻，压低了些声音：“具体是何物，老汉也不敢断言。但有古老传言，太湖之底，并非只有水族龙宫，更沉睡着上古时期的一处战场遗迹，涉及人族大能、水族先贤乃至一些域外魔物的最终一战。如今异动，或许是封印松动了，或许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上古战场遗迹？我心中一震。若真如此，那其中蕴含的机缘和危险，都将远超想象！功法传承、神兵利器、上古秘辛……当然，也更可能充斥着未散的战魂、古老的诅咒和致命的陷阱。
“看来，此行凶险异常。”我叹道。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老渔翁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长非常人，当知取舍。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恐怕还不是水下的东西。”
“愿闻其详。”
“据老汉观察，已有好几股邪异势力混了进来。”老渔翁神色凝重了几分，“其中一股，气息阴冷腐朽，似与古籍中记载的‘荒芜之牙’颇为相似；另一股，则诡秘莫测，擅长操控人心，疑似‘灵佛法门’余孽。这些家伙，目的恐怕不单纯是寻宝，更可能是想借此机会，释放某些被封印的恐怖存在，或者进行某种邪恶仪式。”
荒芜之牙！灵佛法门！果然他们也来了！
我眼中寒光一闪而逝。真是冤家路窄！正好，新仇旧恨，可以一并清算！
“多谢老人家指点。”我拱手道谢，心中已有了计较。看来，这太湖之行，不仅要探宝，更要阻邪！
又闲聊了几句，我见天色渐晚，便起身告辞。老渔翁也未挽留，只是在我下船时，忽然传音入密：“道长，若在水下遇险，可往‘鼋头渚’方向遁走，或有生机。切记，莫要贪功冒进，保全自身为上。”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这老渔翁，多半是某个正道大派的隐世高人，此行是为护持一方安宁。
回到岸上，我并未离开太湖区域，而是在湖边山林中寻了一处隐秘所在，开辟了一个简易洞府，布下隐匿禁制，暂作歇脚之处。
是夜，月明星稀。我盘坐洞中，意识沉入坐忘烟霞境。
境中依旧，但我将今日所见所闻，尤其是关于上古战场遗迹和各路邪魔的消息，以神念传递给了月悟师兄。
月悟师兄虚影显现，听完我的叙述，沉吟道：“上古战场……牵扯甚大。其中陨落的大能，其执念、残魂、乃至遗留的力量，历经万年不散，凶险异常。你虽有‘荒印’在手，亦需万分谨慎。至于那些邪魔外道，其心可诛，若遇之，当以雷霆手段除之，亦是功德。”
我点点头：“我明白。师兄，我欲趁各方势力尚未完全摸清底细之前，先行潜入湖底探查一番。若有发现，或可抢占先机。”
月悟师兄并未反对，只是道：“可。然水下情况不明，你需做好万全准备。那老渔翁所言‘鼋头渚’，乃太湖一处灵穴所在，或有天然阵法庇护，可作为退路。此外，你可尝试以‘荒印’之力，模拟水元气息，或能更好地隐匿行踪。”
“模拟水元？”我心中一动。混沌之力包罗万象，模拟水元特性并非难事。我当即尝试，引动一丝混沌之力，调整其频率波动，渐渐与太湖之水的气息融为一体。果然，周身那股与外界疏离的寂灭感被巧妙掩盖，此刻的我，在外人感知中，就如同一滴融入太湖的水，再无异常。
准备妥当，我退出烟霞境。夜色已深，湖面笼罩在薄雾之中。我悄然离开洞府，来到湖边，身形化作一道几不可察的水色流光，无声无息地没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一入水，我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同时，那股混乱的能量场干扰也更加明显。我运转模拟好的水元之力，如同一条游鱼，迅速下潜。
越往下，光线越暗，水压越大。湖底并非平坦，而是沟壑纵横，怪石嶙峋，生长着一些散发微光的水草和奇异菌类。我的灵觉放开，小心翼翼地避开几处能量异常躁动、显然有危险禁制或强大水兽盘踞的区域，朝着能量场最核心、也是之前感应到断壁残垣的方向潜去。
潜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景象豁然一变！
只见湖底深处，出现了一大片坍塌的宫殿遗迹！巨大的石柱倾颓，精美的雕刻被水草和淤泥覆盖，但仍能看出昔日的宏伟。遗迹范围极广，中心处，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如同漩涡般的能量光门正在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光门周围，残留着激烈的战斗痕迹，几具形态各异、穿着古老服饰的尸骸散落其间，有的甚至保持着战斗姿态，万年不腐！
而此刻，正有数拨人马，分散在遗迹各处，或是谨慎探索，或是相互对峙！
一拨人身穿各色道袍或僧衣，气息清正，显然是正道联盟，以一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的老道为首，正是我之前在湖上遇到的那位老渔翁！他此刻换上了一身干净道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另一拨人则衣着古怪，气息阴邪，为首者是个笼罩在黑雾中的身影，看不清面容，正是“荒芜之牙”的邪徒！他们正在试图破解一处偏殿的禁制。
还有一拨人，人数较少，隐匿在阴影中，气息诡秘飘忽，应当就是“灵佛法门”的余孽！
而在那能量光门附近，则盘踞着几条体型巨大、鳞甲狰狞的水蛟，显然是此地原生的强大精怪，对外来者充满敌意。
场面一触即发！
我隐匿在一根巨大的断裂石柱后，收敛所有气息，冷静地观察着。我的目标，是那能量光门！那里，必然是通往真正核心区域的入口！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荒芜之牙”的黑影首领，似乎终于破解了偏殿禁制，狂笑一声，打出一道黑光，轰向禁制核心！
轰隆！
偏殿石门洞开，一股更加浓郁精纯的黑暗能量汹涌而出！同时，整个遗迹剧烈震动起来，那能量光门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
“不好！他要强行打开通道！”正道老道脸色一变，厉声喝道，“阻止他！”
话音未落，几条水蛟也感受到威胁，发出愤怒的咆哮，率先扑向了“荒芜之牙”众人！
大战，瞬间爆发！
正道修士纷纷祭出法宝，攻向邪徒！灵佛法门的余孽也趁机出手，各种诡异法术暗算双方！湖底顿时光华乱闪，能量激荡，乱成一团！
就是现在！
我眼中精光一闪，趁乱化作一道几乎透明的水流，避开交战中心，以最快的速度，直射那剧烈波动的能量光门！
能否抢占先机，就在此一举！
能量光门近在咫尺，混乱的能量乱流撕扯着周围的水体，形成无数危险的漩涡。正道、邪徒、水蛟混战成一团，法术光芒与鲜血将这片沉寂万年的湖底映照得光怪陆离。
我隐匿气息，将模拟的水元之力催发到极致，身形如同融入水流的一道阴影，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横扫而来的巨大蛟尾和几道激射的邪异黑光。目光死死锁定那旋转不休的光门，计算着最佳的突入时机。
就是现在！
趁着那“荒芜之牙”的黑影首领被老道拂尘洒出的清辉暂时逼退，光门附近出现一丝空隙的刹那，我体内混沌之力轰然爆发，不再是模拟水元，而是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化作一道撕裂水幕的灰线，直冲光门！
“什么人？！”
“拦住他！”
几声惊怒的吼声从不同方向传来，显然我的突然出现和爆发出的迥异气息引起了所有势力的注意。一道凌厉的剑罡、一团腐蚀性的黑雾、甚至一条水蛟喷出的冰寒吐息，同时从侧后方向我袭来！
但我更快！
在攻击临身的前一瞬，我的身影已然没入了那剧烈波动的能量光门之中！
嗡——！
仿佛穿过一层粘稠的水膜，又像是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滚筒，巨大的空间撕扯感和强烈的眩晕袭来。四周不再是湖水，而是扭曲的光影和破碎的空间碎片，无数凄厉的战场嘶吼、兵器交击的巨响、法术爆鸣的余波，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我的耳膜和神魂！
这光门之后，果然连接着一处独立的空间碎片，正是那上古战场的遗迹核心！
强忍着不适，我全力运转混沌之力护住周身，同时将灵觉最大限度铺开。眼前景象逐渐清晰，饶是我心志坚定，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片广袤而破碎的天地。天空是暗红色的，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如同凝固血液般的云层低垂。大地干裂，遍布深不见底的沟壑，随处可见折断的巨大兵刃、破碎的战车、以及堆积如山的皑皑白骨！有些白骨晶莹如玉，显然生前是了不得的大能；有些则庞大如山岳，属于恐怖的洪荒巨兽；更有一些骨骼呈现出诡异的金属或晶体光泽，绝非人族或寻常妖族。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死气、煞气、以及各种狂暴未散的能量残留。仅仅是呼吸一口，都感到神魂刺痛。这里的时间仿佛凝固在了最终决战的那一刻，万载岁月未能完全磨灭那场大战的惨烈与悲壮。
而我此刻，正站在一片相对完整的巨大广场边缘，广场由某种黑色巨石铺就，上面刻满了早已黯淡的符文。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半塌的巨型祭坛，祭坛上方，悬浮着一颗不断明灭、散发出令人心悸波动的暗红色晶石，那似乎是整个战场遗迹能量汇聚的核心！
更让我心惊的是，在广场四周，以及更远处的残垣断壁间，隐隐绰绰，有无数半透明的虚影在游荡！那是战死者的残魂执念，历经万年不散，充满了暴戾、痛苦和不甘！它们感应到生人的气息，开始发出无声的咆哮，从四面八方向我汇聚而来！
与此同时，我身后那能量光门再次剧烈波动，显然外面的势力也即将突破进来！
前有万年残魂，后有追兵强敌，瞬间陷入绝境！
但我眼中却毫无惧色，反而燃烧起熊熊战意！这险恶的环境，这无尽的死气与煞气，对于身负“荒印”、行走寂灭之道的我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滋养”？
“来得正好！”我低喝一声，非但不退，反而主动迎向那汹涌而来的残魂大军！暗金“荒印”自丹田浮现，悬浮于头顶，洒下道道灰蒙蒙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