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市区的路上,窗外是不断向后飞逝的都市景观。傅雨霏依旧沉浸在那份带着挫败感的无力中,手袋里那本印着“傅氏集团”烫金大字的纪念册,像一块无法忽视的烙印,提醒着她方才那场未能达到预期效果的“铺垫”。
她忍不住侧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叶尘。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在傍晚渐暗的光线中显得柔和而平静,仿佛刚才参观的那座足以令任何商界人士惊叹的科技帝国,并未在他心中激起太多关于财富与权势的涟漪。
“你觉得……那里怎么样?”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轻声问道。她想知道, beyond 那建筑本身的宏伟,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叶尘闻言,略微放缓了车速,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是他一贯的平和与认真:
“设计者有心了。”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让自己的评价更准确:“虽是以钢铁、玻璃为骨,科技为脉,但并未一味追求冰冷的高度与炫目的技术。中庭引光,绿植点睛,空间布局留有呼吸的余地,顾及了在其中劳作之人的感受。尤其是那些智能调控系统,若能善用,确可营造出更适宜长期停留的微环境,减少‘人造樊笼’对身心的损耗。”
他的评论,完全跳脱了傅雨霏所熟悉的、商业世界里惯常的评价体系——投资回报率、技术领先性、品牌影响力、市值提升……这些词汇在他口中一个也未出现。
他就像是一个纯粹的感受者,一个超越了世俗价值标尺的观察家,只从“人”本身的需求与感受出发,去评判一个空间的好坏。
“其核心,在于‘调和’。”他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透彻,“调和人工与自然,调和效率与舒适,调和个体的劳作与整体的运转。这与我们用药石调和人体阴阳失衡,用针砭疏导气血淤堵,其理相通。只是他们用的工具是建筑与科技,我们用的是草木与银针。目的,都是为了求得一种更佳的、更可持续的‘生’的状态。”
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带着些许欣赏:“若天下楼宇,皆能如此注重内在气韵与人文关怀,而非徒具其表,争高斗奢,或许世间也会少许多因环境逼仄、气息不畅而生的心浮气躁之症。”
傅雨霏静静地听着,心中的波澜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安慰,是有的。他的视角如此纯粹,不掺杂任何对财富地位的羡慕或敬畏,这让她不必担心他会因她可能拥有的巨大财富而产生隔阂或压力。他爱的,果然就只是她这个人,与她的身份、背景无关。这份认知,像一股暖流,熨帖着她因隐瞒而始终焦灼的心。
然而,无奈也随之而来。他的纯粹,如同一道透明的屏障,将她所有精心设计的、试图引导他窥见真相的暗示,都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他看到了建筑的美,看到了设计的巧,看到了其对“人”的关怀,却独独没有去探究,能驾驭如此庞然大物的“朋友”,究竟是何等身份?拥有这般眼界和资源的人,又为何会与一个“普通职员”如此交好?
他并非愚钝,而是他的注意力,根本不曾放在这些世俗的关联与象征意义上。他的世界,自有其运行逻辑和价值评判标准,简单,直接,却也因此,让她那些迂回的试探,如同溪流汇入大海,激不起他心湖半点关乎她身份的波澜。
这种纯粹,在此刻,成了横亘在坦白之路上,一道温柔却坚固的壁垒。
她看着他清隽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她该庆幸他的不爱名利,还是该苦恼于他的“不解风情”?
最终,她也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华灯初上,城市换上了另一副璀璨的面具。她的坦白之路,似乎也因为叶尘这过于纯粹的视角,而不得不重新思考策略。或许,迂回暗示对他根本无效。想要打破这层屏障,唯有最直接的、毫无花哨的坦诚。
只是,那需要更大的勇气,以及……承担一切后果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