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连日光都仿佛被滤去了几分热度,变得温沉而稀薄。叶尘左臂的伤口在精心调理下已开始结痂,动作间虽仍有不便,但已无大碍。然而,他敏锐的灵觉却捕捉到,身旁的傅雨霏,似乎陷入了一种比他的皮外伤更深、更难以触及的“不适”之中。
这种异常,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如同悄然弥漫的薄雾,在近日变得尤为明显。
他注意到,她待在书房处理“公务”的时间明显延长了,但偶尔他借口送茶进去,却看到她对着电脑屏幕怔怔出神,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未曾落下。那屏幕上有时甚至是空白的文档界面。
他留意到,她用餐时常常食不知味,筷子在碗中拨弄许久,却吃不了几口。他特意为她煲的安神补气的汤羹,她也是勉强喝下,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倦怠。
夜晚,她虽不再像那晚般从噩梦中惊坐起,但睡眠极浅,稍有动静便会醒来,然后便是长久的、安静的凝视,目光落在熟睡的他脸上,复杂难辨,里面交织着他能清晰感知到的眷恋、挣扎,以及一种……他暂时无法完全解读的、深沉的忧虑。
甚至在他们一同去药圃时,面对那些她曾兴致勃勃学习辨认的草药,她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次,她竟将一株常用的“板蓝根”错认成了形态略有相似的“泽漆”,若非他及时指出,险些就要误采。这在她以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种种迹象,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叶尘心中逐渐拼凑出一个清晰的认知——她心事重重,且这心事的重量,远超以往任何一次所谓的“工作压力”。
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忧在心中。
他并未直接点破,也未像上次那样询问。他只是将这份察觉,化为了更细致、更无声的体贴。
他翻阅古籍,在原本的安神方子里,又添了一味“合欢皮”,此药性甘平,归心、肝经,长于解郁安神,针对她这种情志不舒、心神不安的状况更为对症。他亲自守在药罐前,掌握着火候,看着药汁在咕嘟声中渐渐收浓,仿佛要将自己的关切也一同熬煮进去,化入那褐色的汤汁里。
他将烹好的药茶端到她手边,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近日秋燥,易耗心神,这茶里添了些安神的药材,你多喝些。”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家中的饮食,增加了百合、莲子、小米等宁心安神的食材,减少了油腻辛辣之物。在她又一次对着饭菜走神时,他会用公筷夹起她平日喜欢的清淡菜式,放入她碗中,温言道:“多吃些,你近日清减了不少。”
夜晚,若察觉她辗转难眠,他不会出声询问,只是翻过身,将她微凉的手握入自己温热的掌心,或者将手臂轻轻搭在她的腰间,以一种无声却坚定的姿态,告诉她,他在这里。
有一次,在阳台看星星时,夜风微凉,傅雨霏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叶尘默默起身,回屋取来一条柔软的羊毛披肩,仔细地为她披上。他的动作轻柔,指尖不经意间拂过她的后颈,带来一阵微痒的暖意。
傅雨霏抬起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探究,没有不耐,只有沉静的、如同大海般包容的温柔。她张了张嘴,那些在喉间翻滚了无数次的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带着颤音的:“谢谢。”
叶尘看着她眼中瞬间涌起又强行压下的水光,心中了然,却也只是微微一笑,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他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空下显得格外清晰,“我只是希望,你能真正放松下来。”
他隐约感觉到,她心中那块巨石,或许与他有关。但他选择了等待,选择了用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去疏导她的情绪,滋养她的身心。他相信,当她准备好的时候,自然会向他敞开心扉。而在那之前,他能做的,便是为她营造一个足以让她感到安心、可以暂时卸下重担的港湾。
然而,他这份基于爱意与信任的体贴和等待,落在傅雨霏眼中,却成了另一种更加沉重的甜蜜负担。他的每一次关怀,都像一面镜子,照出她的隐瞒与不堪。她贪恋这份温暖,又恐惧这温暖会因真相而消散。
一个敏锐地察觉,体贴入微;一个心藏秘密,备受煎熬。在这秋意深浓的静谧里,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而坚韧的纱,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与温度,却都无法真正触碰到那颗在纱后剧烈跳动、布满裂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