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地下密室内,夜明珠的光辉静静流淌,将堆积如山的陈旧卷宗映照得如同沉默的坟茔。空气中弥漫着纸张霉变的气息和淡淡的药香,交织出一种奇异而凝重的氛围。
云暮已经在这案前枯坐了整整三个时辰。她的指尖因长时间翻阅而沾染了墨迹与尘灰,原本莹白的肤色在珠光下更显透明,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暗夜里最执拗的星辰。
萧衍靠在软榻上,并未打扰她。他手中虽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看着她时而凝眉沉思,时而快速记录,那专注的侧影仿佛与这满室陈年旧事融为一体。他知道,她在与时间赛跑,在与十年前那场血腥的迷雾搏斗。
忽然,云暮翻动纸张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的呼吸似乎在这一刻停滞,脊背微微绷紧,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指尖下那一页泛黄脆弱的档案残片上。那不是正式的卷宗,更像是一份私人记录的草稿,字迹潦草,夹杂着一些简略的符号。
“发现了什么?”萧衍放下书卷,坐直了身体。
云暮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指尖极其小心地抚过那几行模糊的字迹,又快速翻找出旁边几份看似毫不相干的文书进行比对。她的动作越来越快,眼神也越来越亮,那是一种在无尽黑暗中终于捕捉到一丝微光的激动与谨慎。
“王爷,你看这里。”她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带沙哑,将那份残片和另外几份文书推到萧衍面前。
萧衍起身走到案前,俯身细看。那份残片上记录的是十年前某个时间段,宫内器物破损与补充的记录,看似寻常。但云暮用朱笔圈出的几个地方,却透着不寻常。
“景德三年,七月初九,司设监报损:青玉螭龙笔洗一,紫檀木嵌螺钿棋盘一,均言‘不慎跌碎’。”云暮的指尖点在那行记录上,“而就在同一天,内官监的采买记录里,紧急补充了一批上好的青玉料和紫檀木料,备注是‘高公公吩咐,急用’。”
萧衍目光一凝:“高公公?”宫中姓高的太监不少,但能被称为“高公公”,且有权力直接吩咐内官监急办采买的,屈指可数。结合云暮之前提到的,与柳文正勾结、权势滔天的大太监,目标几乎直指一人——内务府大总管,皇帝心腹,高德海。
“这或许只是巧合?”萧衍沉吟道,仅凭这点,无法说明什么。
“不止如此。”云暮又抽出另一份,那是一份十年前宫中侍卫的轮值调派记录,同样残缺不全,“七月初九前后,宫中几处关键岗位,尤其是靠近……靠近当年婉妃娘娘寝宫以及宫中档案库的方向,都有不寻常的人员调动,调令签署的笔迹,经过比对,与高德海手下一位得力干将的笔迹极为相似。”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接近真相的兴奋与沉重:“还有这个,王爷请看这份太医院不起眼的药材损耗单。”她指向另一张泛黄的纸片,“七月初十,也就是沈家出事的前一日,太医院记录损耗了少量‘幻梦散’,此药少量可安神,过量则致人迷幻,甚至产生幻觉。而领取记录一片空白,但备注栏有一行小字‘高公公处取用’。”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在这一刻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景德三年,七月初九,高德海管辖的司设监“跌碎”了贵重器物,同时紧急采买同类原料。
七月初九前后,宫中关键岗位出现异常调动,疑似高德海安排。
七月初十,太医院“损耗”幻梦散,流向高德海。
七月初十夜,沈家满门被屠。
七月初十夜,有人看见“玄甲卫”令牌出现在现场(实为栽赃)。
云暮抬起头,看向萧衍,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仇恨,有冰冷,更有一种拨云见日的锐利:“时间点太过吻合。高德海先是利用职权,可能复制或仿造了某些重要信物(比如玄甲卫令牌需要特殊工艺和材料),所以需要紧急补充玉料和木料?同时调整宫中守卫,为某些行动行方便之门。甚至可能利用幻梦散,控制了某些关键人物,或者……用在了我沈家人身上。”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我父亲为人谨慎,武功不俗,若非中了药物,或是被极其熟悉信任的人接近,沈家守卫不至于那般不堪一击。”
密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夜明珠的光柔和地笼罩着两人,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高德海。
这个名字,如同阴冷的毒蛇,从十年前的血腥迷雾中缓缓浮现出狰狞的轮廓。他是皇帝的心腹,掌管宫内禁卫和部分暗探,权势熏天。若他真是当年血案的重要执行者甚至策划者之一,那么他所代表的,很可能就是……来自最高处的杀意。
萧衍的脸色在珠光下显得异常冷峻。他伸手,拿起那份记录着“高公公”字样的残片,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脆弱的纸张捏碎。
“竟然……是他。”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高德海与柳文正勾结,而柳文正当年是查办沈家案的主审,婉妃之死也与柳文正脱不开干系……这一切,仿佛一张巨大的网,而收网的人,似乎直指那九重宫阙的最高处。
云暮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知道他也想到了那个最可怕的可能性。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只是线索指向他,尚无直接证据。高德海老奸巨猾,行事周密,即便这些是真的,恐怕也早已将首尾处理干净。”
萧衍将残片轻轻放回案上,眸中翻涌着黑色的漩涡:“只要是他做的,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以前是我们不知道从何查起,如今既然确定了方向……”他看向云暮,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锐利,“剩下的,就是把他挖出来,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凛冽的杀意。
云暮迎上他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十年了,她第一次感觉离真相如此之近。仇恨的火焰在胸中灼灼燃烧,但这一次,她不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她的身边,有了可以并肩作战的同伴。
她重新低下头,更加仔细地翻阅起那些卷宗,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更多关于高德海与当年之事关联的蛛丝马迹。
萧衍也坐回榻上,不再看书,而是闭目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敲,显然在飞速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如何对付高德海这只老狐狸。
密室中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然而,这寂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与即将到来的风暴。线索已然浮现,复仇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他们都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面对的,将是更为强大和危险的敌人,每一步,都将是刀尖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