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东侧矗立着三座高台,分别标注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的朱漆大字。当常州知府钱世桢颤巍巍登上百步台时,脚下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死死攥着栏杆,目光扫过场中严阵以待的新军——三千步兵排成绵长的三线横队,白色头巾在风中如浪涛起伏。
“放!”李昊令旗劈落。
第一线士兵齐刷刷举枪,燧石击锤“咔嗒”闭合的声响汇成金属风暴。硝烟尚未散尽,第二线火舌已喷吐而出。当第三线完成齐射时,百步外的草靶群已成齑粉。钱世桢的乌纱帽被气浪掀飞,露出底下稀疏白发。
“这...这是三段击?”曹寅的声音在发抖。这位经历过萨尔浒之战的老兵太熟悉这种战法——万历援朝时日军用过类似战术,却因火绳枪装填迟缓屡遭明军反制。
“非也。”法国教官杜布朗突然开口。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是李昊重金聘请的军事顾问,“我军采用燧发枪,装填速度较火绳枪快三倍。三线轮换射击,火力密度可达旧式明军的十倍!”
场中硝烟渐散,新兵们动作整齐划一:退至二线装弹,前进填补空缺。他们的动作精准如钟表齿轮,连咳嗽声都被死死压抑。钱世桢突然指着某处尖叫:“那个戴孝的!他竟敢在队列中抹泪!”
李昊顺着所指望去。新兵队列末尾,一个瘦弱少年肩头素缟翻飞,每次举枪瞄准时,身体都会剧烈颤抖。
“那是张二棍的儿子。”杜布朗低声解释,“张家三代戍边,上月全族殉国于松锦前线。”
李昊瞳孔骤缩。他看见少年每次扣动扳机,都会用染血的袖口擦拭枪托上刻着的“张”字。当第三段射击开始时,少年突然嘶吼着跃出队列,燧发枪抵住胸膛——
“砰!”
鲜血溅上旁边士兵的铠甲。少年倒下的地方,草靶上赫然钉着三支羽箭。
“建奴探子!”王铁锤怒吼着带亲兵扑去。两个包着头巾的满人从草垛后滚出,手中角弓弦丝犹自颤动。
全场死寂。钱世桢的茶盏再次摔得粉碎。
“此子以身为饵诱敌现身,死得其所。”李昊的声音穿透寂静,“赏张家抚恤田百亩,追认‘忠勇伯’。全军听令——卸下丧服,继续演练!”
当第三段射击的硝烟再次弥漫时,张二棍之子尸体已被悄悄抬离。新兵们眼中血丝密布,装填弹药的速度却愈发迅疾。钱世桢突然捂住心口,踉跄着扶住栏杆:“当年萨尔浒...明军也是这般整齐列阵...”
“然后呢?”李昊冷冷反问,“十万大军被六万建奴切割包围?”他猛地抽出佩刀劈向木栏,“旧式车阵、马阵、步阵早已过时!唯有这冰冷的铁与火,方能碾碎野蛮!”
刀锋过处,碗口粗的木栏应声而断。
钱塘江畔的临时炮场,六门惊雷炮在蒸汽轴承驱动下缓缓旋转。炮口不时喷出硫磺烟雾,将江面染成诡异的黄褐色。李昊眯眼望着对岸隐约可见的杭州城楼,掌心渗出细密汗珠——这是他首次实战检验新式炮兵。
“装填霰弹!”王铁锤的吼声震耳欲聋。炮手们猛拉蒸汽杠杆,铸铁弹丸与碎铁片如暴雨灌入炮膛。杜布朗却按住一门炮的转盘:“等等!风向变了!”
他指向江面升腾的薄雾:“西北风正盛,霰弹会飘向自家战船!”
“顾不了那么多了!”李昊抽出令旗,“放!”
六门惊雷炮同时怒吼。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中,对岸杭州水门轰然崩塌,砖石碎块如冰雹砸向城内。更可怕的是后续冲击——蒸汽轴承带动炮口急速回旋,第二轮齐射将西湖画舫炸成火球。
“好!”王铁锤捶着胸膛狂笑,“这铁疙瘩比红衣大炮灵便十倍!”
李昊却盯着冒烟的炮管皱眉:“转速过快导致膛压异常。”他翻开杜布朗递来的笔记本,上面画着复杂的压力曲线图,“蒸汽阀门开度需分级调节,否则容易炸膛。”
“炸膛?”钱世桢突然从观炮台上冲下来,官袍下摆沾满泥浆,“郡王明知会炸膛还下令开炮?”
“正因会炸膛,才要先试。”李昊冷笑着指向江面漂浮的木屑,“看清楚了?那是清军水师的哨船残骸。”他忽然拽过钱世桢的衣领,“三年前清军凭红衣大炮轰开江阴城门时,你可想过炮手的安全?”
钱世桢脸色惨白地松开手。
炮场另一侧,十二磅炮阵地正上演更恐怖的场景。炮手们用液压起重机吊装百斤重的实心弹,蒸汽泵将水压入炮膛的嘶鸣声令人牙酸。当第一发炮弹命中三里外的土堡时,整个工事如纸糊般塌陷。
“此炮配用开花弹更佳。”杜布朗指着弹道计算器,“若在弹内填充烈性炸药,破坏力堪比投石机百倍。”
李昊却摇头:“眼下江南铜矿不足,开花弹暂缓。但必须改进装填流程——”他突然夺过炮手的药杵,“看好了!药包必须用浸油麻布包裹,否则摩擦生热点燃火药!”
示范过程中,他故意让药杵擦过炮膛。火星迸溅的瞬间,浸油麻布竟安然无恙。观礼的工匠们发出惊叹,钱世桢却突然呕吐起来。
“受不了就滚回常州!”李昊厉声呵斥,“明日随我去镇江,见识真正的‘铁甲洪流’!”
当最后一发炮弹在江面激起冲天水柱时,对岸杭州城门突然洞开。数百名清军骑兵如潮水涌出,马蹄声震得大地颤抖。
“保护郡王!”王铁锤拔刀护驾。
李昊却放声大笑:“来得正好!”他高举令旗,“全体炮组注意——目标移动集群,霰弹覆盖射击!”
惊雷炮在蒸汽轴承驱动下疯狂旋转,炮口喷吐的火舌在骑兵队伍中犁出血路。当最后一名清军坠马时,李昊的披风已被硝烟熏得漆黑。
“记住这种感觉。”他对呆立的杜布朗说,“这就是工业时代的战争——不再需要英雄,只需要精确计算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