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城外的黄沙被北风卷起,打着旋儿掠过北伐大军的营垒,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几分肃杀之气。这座扼守北京东郊的重镇,如同一只张开獠牙的巨兽,横亘在北伐大军直捣燕京的必经之路上,城头上飘扬的清旗,在冬日的阳光下透着刺眼的冰冷。
大军抵达通州已逾三日,接连两次攻城均遭挫败。此刻的中军帐内,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将领们面色凝重,围着案上的舆图沉默不语,唯有帐外传来的巡逻号角声,偶尔打破这份死寂。
“阿济格这狗贼,倒是块硬骨头!”穆青岚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银枪斜倚在身侧,枪尖上还残留着攻城时溅上的血痕,“昨日末将率部强攻南门,眼看就要登上城头,那厮竟亲自率军反扑,麾下士兵悍不畏死,硬生生把我们逼了下来,折损了上千弟兄!”
他语气中满是不甘,那日攻城的惨烈景象历历在目:云梯被滚石砸断,士兵们从城头坠落的惨叫声,还有阿济格挥舞着马刀在城头督战的狰狞面孔,都像一根根刺,扎在他心头。
慕容雪一袭黑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弯刀的刀柄,声音清冷却带着几分无奈:“通州城虽不如天津坚固,但阿济格深知此城是北京最后一道屏障,破釜沉舟,死守不退。他将城中百姓强征为役,加固城防,又把粮草集中在城中心,分兵把守四门,我军难以找到破绽。”
吴三桂端坐主位,玄甲上的霜气尚未散尽,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帐内众将:“通州乃京畿门户,一旦失守,北京便无险可守,阿济格必然会死战到底。可我们耗不起,天津大捷后士气正盛,若在此地迁延日久,不仅会挫伤锐气,还可能给多尔衮调兵增援的时间。”
沈落雁站在舆图旁,玉指轻点通州城防标注,轻声分析:“阿济格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之子,宗室勋贵,性格孤傲刚愎,向来不把多尔衮放在眼里,但在守土这件事上,却异常顽固。他麾下有三万精兵,多是八旗旧部,战斗力不弱,且城中粮草充足,硬攻绝非上策。”
“那依军师之见,该如何是好?”一名副将忍不住问道,“总不能一直围在这里,坐以待毙吧?”
沈落雁尚未开口,帐内便响起一片争论声。
“依我看,还是集中兵力,猛攻北门!北门城墙相对低矮,或许能撕开缺口!”
“不可!阿济格必然也知晓北门薄弱,定会加强防守,强攻只会徒增伤亡!”
“不如派水师沿通惠河而上,从水路夹击?”
“通惠河河道狭窄,清军早已沉船阻塞,水师难以施展!”
众将各抒己见,争执不下,帐内的气氛愈发焦灼。吴三桂揉了揉眉心,心中也是犹豫不决。他知道众将所言各有道理,但无论哪种方案,似乎都难以避免重大伤亡,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卫的通报:“将军,帐外有一女子求见,自称纳兰沁,说是有破敌良策献上。”
“纳兰沁?”吴三桂愣了一下,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苏凝香上前一步,轻声道:“将军,此人是清军将领纳兰明珠之女。天津攻克后,她率部倒戈归附,说是不满清军残暴统治,看透了清廷气数已尽。属下已核查过她的身份,其所率部众皆是亲信,暂无异常。”
“一个女子,能有什么破敌良策?”穆青岚嗤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如今我等将领都束手无策,她一个深闺女子,怕是随口胡诌,想博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慕容雪微微蹙眉,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投向帐外,带着几分好奇。
沈落雁沉吟片刻,对吴三桂道:“将军,不妨让她进来看看。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或许她真有独到见解,更何况她出身清军将领之家,或许对阿济格有所了解。”
吴三桂点头,沉声道:“传她进来。”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道青色身影缓步走入。女子身着一身素色劲装,长发束成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的脸庞清丽秀雅,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英气,眼神清澈而坚定,行走间身姿挺拔,没有丝毫怯懦。
她便是纳兰沁。进入帐中,她没有丝毫慌乱,对着吴三桂盈盈一拜,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几分沉稳:“民女纳兰沁,拜见吴将军,见过各位将军、军师。”
“你说你有破敌良策?”吴三桂目光审视着她,开门见山问道,“如今我军被困通州城外,连番攻城受挫,你有何妙计,可助我军攻克此城?”
纳兰沁抬起头,目光扫过帐内众将,坦然迎上他们或质疑、或不屑、或好奇的目光,缓缓开口:“将军,各位将军,通州城之所以难攻,并非城防有多坚固,而是因为守将阿济格。此人性格孤傲,刚愎自用,且与多尔衮素有嫌隙,这便是他的致命弱点,也是我军破城的关键。”
这话一出,帐内众将皆是一愣。穆青岚挑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与多尔衮有矛盾,难道还能叛清不成?”
“叛清倒不至于,但人心不齐,必有破绽。”纳兰沁语气笃定,“阿济格自视甚高,认为多尔衮把持朝政,排挤宗室,心中早已不满。此次镇守通州,多尔衮虽派了援军,却也暗中安插了眼线,监视于他。城中清军,一部分是阿济格的旧部,对他忠心耿耿;另一部分则是多尔衮派来的援军,与阿济格离心离德,只是迫于军令才拼死抵抗。”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民女自幼随父亲在军中长大,熟悉清军的布防习惯,也知晓阿济格的用兵特点。他虽勇猛,却多疑,尤其对多尔衮派来的士兵,更是处处提防。通州城防看似严密,实则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这便是我军可乘之机。”
吴三桂眼中闪过一丝兴趣,身体微微前倾:“你有何具体计策?”
“里应外合,智取通州。”纳兰沁一字一句道,“民女熟悉通州城防布局,知晓四门守军的换岗时间,也清楚城中粮草、军械的囤积之地。更重要的是,民女认识几位阿济格麾下的将领,他们对阿济格的残暴统治早已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
她语气铿锵,透着十足的信心:“将军可挑选两千精锐,交由民女统领,伪装成多尔衮派来的援军。民女手中有父亲留下的清军信物,再加上伪造的军令,定能骗过城门守军,混入城中。入城后,民女会暗中联络那些不满阿济格的将领和士兵,约定深夜在城头放火为号,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届时,内外夹击,通州城必破!”
帐内一片寂静,众将脸上的质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思索。这个计策看似冒险,却精准地抓住了清军的内部矛盾,若是成功,便能以最小的代价攻克通州,远比硬攻要高明得多。
穆青岚脸上的不屑早已消失,他看着纳兰沁,眼中多了几分认可:“此计虽妙,但风险极大。你若混入城中被识破,不仅你性命难保,两千精锐也会身陷绝境。”
“民女愿以性命担保!”纳兰沁眼神坚定,“清军气数已尽,百姓苦清久矣,民女此举,不仅是为了助将军攻克通州,更是为了天下苍生。纵使身陷险境,也无怨无悔!”
沈落雁看着纳兰沁,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对吴三桂道:“将军,纳兰姑娘的计策可行。阿济格与多尔衮的矛盾,属下也曾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竟如此尖锐。纳兰姑娘熟悉清军内部情况,由她出面,成功率极高。”
“而且,”沈落雁补充道,“即便计策失败,损失的也只是两千精锐,相较于硬攻可能付出的数万伤亡,这个风险值得冒。更何况,以纳兰姑娘的胆识和对清军的了解,未必会失败。”
吴三桂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落在纳兰沁身上。眼前的女子虽为女儿身,却有如此胆识和谋略,着实难得。他想起自己一路走来,身边也有沈落雁、慕容雪等巾帼英雄,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
“好!”吴三桂猛地拍案定夺,语气斩钉截铁,“本将军采纳你的计策!纳兰沁,本将军给你两千精锐,再命人伪造多尔衮的军令和信物,助你混入城中。若能成功攻克通州,你便是头等功臣!”
纳兰沁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再次躬身行礼:“谢将军信任!民女定不辱使命!”
“不过,”吴三桂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你需记住,入城后务必小心谨慎,联络内应时不可暴露行踪。若事不可为,切勿强求,保全自身和将士性命为重,明白吗?”
“民女明白!”纳兰沁重重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没想到吴三桂不仅采纳了她的计策,还如此关心她和将士的安危,这让她更加坚定了破城的决心。
穆青岚走上前,对着纳兰沁抱了抱拳,语气诚恳:“方才是末将失礼,姑娘有如此胆识谋略,着实令人敬佩。愿姑娘此行顺利,早日攻克通州!”
慕容雪也微微颔首,眼中带着几分赞许:“城中凶险,姑娘务必小心。若有需要,可随时传信,我等在外接应。”
纳兰沁对着两人浅浅一笑,目光清澈:“多谢两位将军关心,民女自有分寸。”
吴三桂随即下令:“苏凝香,你立刻带人伪造多尔衮的军令和信物,务必逼真,不能露出丝毫破绽;慕容雪,你从麾下骑兵中挑选两千精锐,要求身手矫健,熟悉近战,交由纳兰姑娘统领;沈军师,你与纳兰姑娘详细商议入城后的具体行动计划,确保万无一失。”
“是!”众人齐声领命,帐内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希望的紧张。
接下来的时间,中军帐内灯火通明。纳兰沁与沈落雁、苏凝香等人仔细商议着入城后的每一个细节:如何应对城门守军的盘问,如何联络内应,如何在深夜制造混乱,如何打开城门……每一个环节都反复推敲,确保没有疏漏。
慕容雪挑选的两千精锐骑兵也很快集结完毕,这些将士个个身手不凡,眼神锐利,得知即将执行奇袭任务,脸上都带着兴奋和坚定。
纳兰沁换上一身清军将领的服饰,虽是女子装扮,却也英气勃勃。她接过苏凝香递来的伪造军令和信物,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小心翼翼地收好。
临行前,吴三桂亲自送到营门口,拍了拍她的肩膀:“纳兰姑娘,此行成败,关乎北伐大业,拜托了!”
纳兰沁目光坚定,对着吴三桂深深一揖:“将军放心,民女定不负所托,今夜,必让通州城头插上我军大旗!”
说完,她翻身上马,率领两千精锐骑兵,趁着夜色的掩护,朝着通州北门而去。骑兵们衔枚疾走,马蹄裹着棉布,落地无声,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吴三桂站在营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心中既有期待,也有几分担忧。沈落雁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将军放心,纳兰姑娘聪慧果敢,此计必能成功。我们只需做好准备,待城中信号响起,便立刻率军攻城,内外夹击,一举拿下通州!”
吴三桂点头,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传令下去,全军将士做好攻城准备,今夜三更,听候信号,总攻通州!”
“是!”亲卫高声领命,军令迅速传遍整个营地。
北伐大军的营地内,将士们纷纷起身,检查武器装备,摩拳擦掌,等待着三更时分的到来。夜色渐浓,通州城头上的火把依旧摇曳,却不知一场致命的危机,已在城中悄然酝酿。
通州城内,阿济格正在府衙内焦躁地踱步。连日来的攻城让他心力交瘁,虽然暂时击退了北伐大军,但他深知,北伐大军势大,通州城迟早会被攻破。更让他心烦的是,多尔衮派来的援军将领处处掣肘,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让他心中愈发不满。
“将军,城外逆贼今夜似乎没有攻城的迹象,营地内一片安静。”一名亲卫上前禀报。
阿济格冷哼一声:“哼,想必是连日攻城受挫,士气低落,不敢再轻易来犯!传令下去,加强四门防守,不可松懈,谨防逆贼夜袭!”
“是!”亲卫领命而去。
阿济格走到窗前,望着城外北伐大军营地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不知道,今夜,将是他镇守通州的最后一夜,一场由女子主导的奇袭,即将在这座重镇上演,而北京的最后一道屏障,也即将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