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如同探入黑暗舞台的追光灯,精准地落在傅佳龙沟壑纵横的脸上。他依旧深陷在窗边的沙发里,怀中紧紧搂着亡妻的相框,仿佛那是他与这个世界仅存的、温暖的连接。一整夜的煎熬,抽干了他的精力,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疲倦,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近乎枯竭的苍老。
然而,与这疲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眼睛。
经过泪水的反复冲刷,布满了蛛网般血丝的眼白,此刻却衬得那瞳孔异常清明,异常坚定。先前的痛苦、挣扎、茫然,如同被狂风暴雨肆虐过的天空,虽然一片狼藉,但云层已然散开,露出了其后不容置疑的、冷硬的天光。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承载了他大半生荣耀与心血的书房。目光掠过那些象征着权力与成就的摆件,掠过书架上那些凝聚了智慧与传承的典籍,最终,落回了怀中相框里,妻子那永远温柔、仿佛蕴含着无尽智慧与宽恕的笑容上。
“佩儿……”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却带着一种风暴平息后的、奇异的平静,“我想……我明白了。”
他微微抬起相框,让那笑容更清晰地映入眼底。
“你说过,一个家,最重要的是‘和气’,是‘规矩’。没有和气,家不成家;没有规矩,行而不远。这‘规矩’,不仅仅是家族内部的条条框框,更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线,是悬在每一个人头顶,衡量是非对错的那杆秤。”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相框冰冷的玻璃表面,仿佛在抚摸妻子温婉的脸颊。
“我错了。我一直以为,守住傅家的产业,让它更加强大,就是对列祖列宗、对你最好的交代。我把‘家族声誉’看得太重,重到几乎想要用它去掩盖最肮脏的罪行……我差点……就成了包庇罪恶、践踏公理的帮凶。”
他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后怕和自责。
“如果今天我因为所谓的‘家族颜面’,压下了这件事,包庇了天豪那个孽障。那么,我对得起谁?”他自问自答,声音逐渐有了力量,“我对不起差一点就无辜丧命的天融,他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至亲的杀戮?我对不起那些兢兢业业、秉持公心的族人,他们会如何看待这个家?会如何看待我这个家主?我更对不起你,佩儿,你一生与人为善,明辨是非,若你在天有灵,绝不会允许我做出如此糊涂的决定!”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胸膛起伏着,但眼神却越来越亮,如同被拭去尘埃的明镜。
“是,把证据交出去,傅家会面临一场地震。股价会跌,合作会受阻,我们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可能会被某些对手落井下石。”他清晰地预判着后果,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这些,都是短时间内,我们必须承受的阵痛。”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绝:
“但是,如果选择掩盖和包庇,我们失去的,将是家族的‘魂’!是立身的‘根’!一个纵容手足相残、是非不分的家族,哪怕外表再光鲜,内里也已经腐烂发臭,注定走不长远!那样的傅家,还是我们为之奋斗、为之守护的傅家吗?那样的声誉,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遮羞布,一扯就碎,毫无价值!”
他仿佛是在对亡妻诉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做出最终的审判。
“真正的家族声誉,不是靠掩盖丑闻维持的假象!而是靠堂堂正正、明辨是非、坚守底线赢来的尊重!今天,我若为了虚假的颜面,牺牲了正义,牺牲了天理,牺牲了对无辜者的公道,那才是对傅家百年基业最大的玷污和背叛!那才是真正无法洗刷的、永恒的耻辱!”
说到这里,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久坐和疲惫而有些踉跄,但他立刻稳住了身形,脊梁在这一刻挺得笔直,仿佛重新找回了那个在商海中叱咤风云、一言九鼎的家主气魄。他将亡妻的相框,郑重地、端端正正地放回书桌原处,如同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装着所有罪证的深蓝色文件夹上,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痛苦,只剩下冷冽如铁的决断。
他按下内部通话键,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威严:
“祥叔,请天融和紫妍过来一趟。另外,通知陈律师,让他立刻到老宅待命,带上处理此类案件最专业的团队。”
放下通话器,他独自站在书桌前,晨曦的光芒终于完全驱散了室内的昏暗,将他挺拔而孤寂的身影投映在光洁的地板上。
正义的天平,在经历了漫长一夜的痛苦摇摆后,终于倾向了它应该所在的位置。为了家族真正的未来,为了那不容践踏的底线,他,傅佳龙,选择了或许会带来短暂剧痛,却能保住家族灵魂的道路。
他知道,当太阳完全升起时,傅家将迎来前所未有的风暴,但也将迎来一次刮骨疗毒、涅盘重生的机会。
这是他作为家主,必须做出的,也是最正确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