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集团董事长的头衔,如同一顶镶嵌着无上权力与荣耀的桂冠,戴在了何紫妍的头上。然而,只有她自己才清楚,这顶桂冠是何其沉重,其内里并非柔软的丝绒,而是冰冷坚硬的金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所处的位置,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
她的日程表被切割成以十五分钟为单位的精确方格,每一个方格都填充着不同的事务:从清晨与核心高管的战略例会,到审阅堆积如山的财务报表和投资提案;从会见各方重要的合作伙伴、政府官员,到出席无法推拒的慈善活动与商业论坛;深夜,往往还要消化何家顾问团传来的最新行业分析及处理加密渠道送来的、关于车祸调查的零星进展。
她乘坐着防弹专车,出入于戒备森严的顶级场所,身边永远跟随着训练有素的助理和沉默警惕的安保人员。所到之处,迎接她的无不是最恭敬的问候、最谦卑的姿态,以及那些隐藏在笑容背后、充满了揣测、衡量甚至嫉妒的复杂目光。
她开始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高处不胜寒”。
决策不再像以前那样,可以有商有量,可以有试错的余地。如今她笔下的每一个签名,都可能决定着数亿资金的流向,影响着数千员工的生计,甚至牵动着资本市场的神经。在一次关于是否关闭一个历史悠久但连年亏损、且技术落后的子公司的董事会讨论中,几位元老级的董事情绪激动,痛陈该子公司承载着“傅氏的传统与情怀”,关闭将导致大量老员工失业,影响集团声誉。
何紫妍静静地听着,她能理解那些元老的感情,也能感受到会议室里弥漫的怀旧与不忍的情绪。然而,当她调出那份由傅天融亲自督办的、详细列明了该子公司每年吞噬的巨额资金、落后的技术指标以及被新兴竞争对手不断挤压的市场份额的报告时,她的心不得不硬起来。
“各位的感情,我理解。傅氏的传统,需要尊重,但傅氏的未来,更需要负责。”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sentimentality)不能当饭吃,更无法支撑一个企业走向未来。剥离非核心、低效甚至负累的资产,将宝贵的资源投入到更具前景的领域,这是对集团所有股东和员工最大的负责。关停方案,包括对受影响员工的妥善安置和再培训计划,必须严格执行。”
她的话语,冷静而决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那一刻,她看到几位元老眼中闪过的失望乃至一丝怨怼,也看到了其他董事眼中流露出的敬畏与臣服。她知道,自己亲手斩断了一些人珍视的东西,但也为傅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那种夹杂着必要之恶的决断感,让她在会议结束后,独自在办公室里沉默了许久。
孤独,并非仅仅来自于权力的行使,更来自于关系的微妙变化。
曾经可以轻松交谈、甚至开些无伤大雅玩笑的部门负责人,如今在她面前变得更加谨小慎微,汇报工作时字斟句酌,生怕哪句话不得体。一些过去与她关系尚可、甚至在她初入集团时给予过帮助的中层管理者,如今也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距离,那目光中除了恭敬,更多了一丝难以逾越的隔阂。
她与傅天融的关系,也进入了一个更加复杂和需要精心维护的阶段。他们依旧是夫妻,是彼此最信任的人,但在工作层面,他是她的下属,需要向她汇报,执行她的决策。虽然他们极力维持着默契与和谐,但那种权力关系带来的微妙张力,偶尔还是会像透明的蛛丝,隐约横亘在两人之间。她需要小心地把握着分寸,既不能让他感到被轻视或压制,又必须维护自己作为董事长的最终权威。
一次,在关于一个重大海外并购项目的最终决策会议上,傅天融从执行角度提出了一些潜在的风险和操作难点,建议更加谨慎。何紫妍基于更宏观的战略布局和对何家资源整合的信心,认为风险可控,机遇更大。两人在会议上进行了几轮深入的讨论,语气虽然克制,但观点的碰撞却清晰可见。
最终,何紫妍在综合考量后,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判断。“风险确实存在,但回报值得冒险。这个项目,必须推进。”她一锤定音。
傅天融沉默了片刻,最终颔首:“明白,我会全力落实。”
会议结束后,两人回到办公室,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何紫妍能感觉到傅天融那一闪而过的、属于顶尖职业经理人对于决策被否决的本能情绪,尽管他掩饰得很好。
她走到他身边,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柔和下来:“天融,我知道你的顾虑很有道理。但在那个位置上,我有时必须做出一些看起来不那么‘完美’,但符合长远战略的选择。”
傅天融握住她的手,抬起头,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理解:“我知道。你是董事长,你的视野和考量必然在我之上。我提出风险,是我的职责所在;你做出决策,是你的权力和责任。我会跟上你的步伐。”
那一刻,何紫妍既感到欣慰,也感到一丝心酸。成长的代价,也包括了亲密关系中不可避免的调整与磨合。
深夜,她常常独自一人站在董事长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灯海。巨大的玻璃映出她独自伫立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权力带来了无上的风光,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无处不在的审视。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表达情绪,不能再轻易地对人推心置腹,每一个举动都被放大解读。
她失去了很多普通人的乐趣和自由,失去了某些曾经简单的关系。
但她也得到了很多。她站在了更高的平台,看到了更广阔的风景,拥有了实现更大抱负的能力。她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变得更加坚韧,更加睿智,更加清楚自己肩负的责任和想要守护的东西。
成长的代价,是孤独,是压力,是不断割舍,是必须硬起心肠。但何紫妍知道,这是她选择的路,也是她必须走过的路。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重新走向那张堆满了文件的办公桌。灯光下,她的背影依旧挺拔,仿佛已经能够独自扛起那顶沉重王冠的全部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