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周家别墅的餐厅里，巨大的黄花梨木餐桌旁照例坐着周宜珂、周若媛和乔嘉树三人。管家陈伯和佣人已经布好菜，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低气压。
周若媛显然没什么胃口，她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和烦躁。终于，她忍不住放下筷子，转向主位上的父亲，语气带着抱怨和不解：
“爸爸，我跟您说，财务部那个裴玉堂，最近是不是真的状态不对？我看他真是有问题！”
周宜珂正慢条斯理地喝着汤，闻言抬起眼，看向女儿：“哦？他又怎么了？”
“还不是希望小学预算的事！”周若媛越说越气，“今天他交给我的那份预算草案，简直是一塌糊涂！不仅好几处关键的数据对不上，连最基本的材料单价都能填错，全都是些低级得可笑的错误！害得我下午什么都没干，光趴在桌上核对、修改他这份漏洞百出的预算了！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以前刘总监在的时候，交上来的东西从来都是清清楚楚、准确无误的，哪有过这种离谱的事情！”
周宜珂一听，眉头立刻锁紧了，脸色也沉了下来：“怎么？你那边给他的预算，也出了问题？” 他想起昨天裴玉堂交来的那份同样是错误百出的美术馆预算，心中的不满和疑虑瞬间叠加了起来。
“何止是问题，简直是灾难！”周若媛见父亲重视，更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也顾不上吃饭了，直接拿过放在身旁座椅上的手提包，从里面掏出那份被她用红笔修改得密密麻麻的预算书，“啪”地一声轻放在父亲面前的桌面上，“您自己看看，这都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还是一个财务副总该有的水平吗？”
周宜珂放下汤匙，拿起那份预算书，目光扫过那些被红笔圈出的荒谬错误和周若媛娟秀的修正笔迹，越看，脸色越是阴沉。餐厅里一时间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乔嘉树坐在一旁，安静地吃着饭，仿佛事不关己，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他低垂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算计得逞的微光。
周宜珂沉着脸，一页页翻看着女儿递过来的预算书，上面那些被红笔醒目圈出的低级错误，如同一个个刺眼的污点，让他越看心头火气越盛。他“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将其重重放在餐桌一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行了，这事我知道了。明天上班，我要亲自找他裴玉堂谈谈！我倒要问问看，他这脑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接连出这种纰漏，他这个副总还想不想干了！”
餐桌上的气氛因周宜珂的动怒而更加凝滞。
这时，乔嘉树才仿佛从专注用餐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抬起脸，适时地换上一种温和劝解的表情，对着余怒未消的周若媛柔声说道：“好了媛媛，事情爸爸已经知道了，会处理的。你就别再生那么大气了，气坏了身体多不值当。”他边说边用公筷体贴地给周若媛夹了一块她爱吃的清蒸鱼腩，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提醒，“你忘了？昨天爸爸因为美术馆预算的事说裴副总的时候，还是你在旁边劝爸爸，说可能人家只是太忙了呢。”
他这番看似劝和、实则将裴玉堂两次失误捆绑在一起的话，以及提及她昨日的劝解，让周若媛一时语塞。她看了看面色不虞的父亲，又看了看一脸关切的丈夫，也觉得继续在饭桌上发作确实不妥，反而显得自己不够大度。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顺着乔嘉树给的台阶，重新拿起了筷子，低声道：“……我知道了。先吃饭吧。” 虽然拿起了筷子，但她显然胃口不佳，只是机械地拨弄着碗里的食物，心里对裴玉堂的办事能力，已然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乔嘉树则不再多言，安静地继续用餐，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夫妻间的劝慰。
隔天早晨，周宜珂刚在宽大办公桌后的皮椅上坐定，甚至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秘书泡好的热茶，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他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秘书的声音：
“周总，技术部的崔振平经理来了，说是有紧急工作要向您汇报，您看……？”
周宜珂正想让她叫裴玉堂过来，听到是崔振平，且语气紧急，便暂时压下了念头，说道：“让他进来吧。”
办公室门被推开，崔振平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扰和郑重，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夹。
“周总，早上好，打扰您了。”崔振平微微躬身。
周宜珂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直接问道：“老崔，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
崔振平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文件双手递到周宜珂面前，语气充满了无奈和不解：“周总，是这样的。我们技术部下一季度需要采购一批关键材料和设备，按照流程，我把需求和初步清单报给了财务部，请裴玉堂副总那边帮忙做一份采购预算。结果……他给我们做的这份……”
他的话在这里刻意停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用眼神示意周宜珂自己看，脸上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比任何直接的批评都更具杀伤力。
周宜珂心头一沉，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接过文件夹，打开，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数字和条目。果然，又是一份错误频出的预算！虽然错误类型与前两份不同，涉及更多的是技术参数与价格的匹配问题，以及一些税费计算的疏漏，但其“不专业”和“粗心”的本质如出一辙。
周宜珂闭上眼，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失望涌上心头。他放下文件，对着等待指示的崔振平摆了摆手，语气带着罕见的疲惫和果断：
“这份预算……先不要管他了。你直接去找卫清扬副总，把你们的需求跟他重新对接一下，让他亲自负责，给你们技术部重新做一份准确可靠的预算出来。”
“好的，周总，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找卫副总。”崔振平立刻恭敬地应下，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工作汇报。
办公室门轻轻合上，室内恢复了寂静。周宜珂却没有立刻叫秘书去传唤裴玉堂，他只是独自坐在椅子上，目光沉沉地落在桌面上那份来自技术部的、同样布满红圈的预算书上，眉头越皱越紧，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裴玉堂接二连三的严重失误，已经不再是偶然，其能力和态度，在他心中画上了一个巨大而沉重的问号，甚至引向了更糟糕的猜测。
上午十点，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裴玉堂的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正埋首于一份文件之中，试图用专注的工作驱散连日来的不安与困惑。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周宜珂的秘书小崔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更让裴玉堂心头一跳的是，她身后还跟着两名身材魁梧、神色冷峻的保安。这阵仗，绝非寻常。
“裴先生，”小崔的声音公事公办，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提醒他即将到来的身份转变，“奉周总指示，正式通知您：集团已经单方面解除了与您的劳动合同。这是解聘通知书，请您过目。”她说着，将一份薄薄的文件放在了裴玉堂面前光洁的桌面上。
裴玉堂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茫然：“什么？！解聘？！为什么？！我在周氏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说解聘就解聘？我要见周总！我一定要当面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和嘶哑。
小崔对他的激烈反应视若无睹，语气依旧冰冷而程式化：“解聘的具体缘由，通知书上已有说明。后续的离职手续、补偿金等事宜，人力资源部的同事会跟进并与您联系。现在，请您在十分钟内，收拾好您的个人物品，立刻离开集团大楼。”她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保安，强调着命令的不可违抗。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补充了最严厉的警告：“请注意，办公室内所有涉及集团财产、客户资料、财务数据及商业机密的文件、存储设备，您一律不得带走。集团法务部已准备就绪，如果您日后被发现泄露任何集团机密，我们将立即采取法律手段，追究您的全部责任！”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裴玉堂心上。他看着桌上那份冰冷的解聘书，又看向眼前铁面无私的秘书和虎视眈眈的保安，一股巨大的冤屈、愤怒和彻底的无力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他彻底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本能，徒劳地、一遍遍地嘶声质问，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和绝望：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裴玉堂那充满绝望和不解的咆哮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财务部楼层平日的宁静与秩序。邻近几个办公室的门纷纷被推开，员工们探出头来，脸上写满了惊愕、好奇与一丝不安，窃窃私语声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怎么回事？”
“裴副总怎么了？”
“那是保安吗？出什么事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两名身材高大的保安不再客气，一左一右上前，几乎是半胁迫地催促着失魂落魄的裴玉堂：“裴先生，请配合我们的工作，立刻收拾您的个人物品离开！”
裴玉堂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精神已然崩溃。他眼神空洞，机械般地环顾了一下这间他待了多年的办公室，最终只是麻木地伸手，抓起了桌面上自己的那个皮质手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拿——或许，他也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拿走了。
见他已拿起私人物品，两名保安不再耽搁，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半“扶”半“架”地将他带离了办公室，穿过那条布满同事复杂目光的走廊。
整个过程，粗暴、迅速，且毫无尊严。
不到十分钟，裴玉堂已经如同被清扫出去的垃圾一般，站在了周氏集团宏伟的办公大楼之外。春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却感觉浑身冰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那里原本别着的工作证早已被取下；他想回头看看那熟悉的旋转门，却发现门禁卡也已被收回。他成了一个被彻底拒之门外的人。
他呆呆地仰望着眼前这座高耸入云、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大厦，它曾经是他事业和荣耀的所在，此刻却变得如此陌生而冰冷。巨大的变故和羞辱感淹没了他，让他仿佛傻了一样，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无尽的茫然与刺痛。
财务部的办公区内，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久久无法平息。
“我的天，集团这么多年，就算是开除人，也没见过这么……这么不留情面的啊！”
“裴副总到底犯了什么天条？这简直像是押送犯人！”
“太突然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人人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猜测着背后隐藏的惊天秘密。
而在这一片哗然与困惑之中，只有卫清扬，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边，目光掠过楼下那个渺小而落魄的身影时，嘴角难以自制地、极其短暂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混合着野心与庆幸的笑容。他知道，通往财务总监宝座的最大一块绊脚石，已经被以一种他未曾预料到的、干净利落的方式彻底清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