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外,陈默晃悠着走在回府的路上,嘴里还残留着糖葫芦的甜味。
把“原子”这个潘多拉魔盒丢给蔡文姬,就像是在一池平静的春水里,扔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能听到那“滋啦”一声的沸腾,光是想想,就足够让人心情愉快。
物理学,是撬动世界规则的杠杆。
机械动力学,是赋予这个时代力量的铁拳。
但这些,都还不够。
一个真正稳固的秩序,根基永远是两样东西:饭碗,和命。
陈默脚步一转,没有回那个极尽奢华的相国府,而是朝着科学院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相较于诸葛亮的“机械动力部”传出的阵阵金铁交鸣,以及蔡文姬“物理部”那种诡异的安静,坐落在上林苑最西侧的“生物农学部”,则显得最为……接地气。
这里没有高炉,没有精密的琉璃器皿。院子里,堆着一袋袋从不同地方运来的泥土,颜色深浅不一。墙角,挂着一串串风干的草药和植物种子。几十名新招募来的“人才”聚集在院中,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正在激烈地争吵。
一拨,是穿着短打,皮肤黝黑,手上满是老茧的老农。他们争论的,是关中的土质偏碱,不适合种南方的稻子,还是应该先用豆子养一季地力。
另一拨,则是几位须发花白,身上带着浓重药草味的老郎中。他们讨论的,是《神农本草经》里记载的“人参”究竟是补元气还是吊命,以及附子和半夏的毒性如何配伍才能降到最低。
一个穿着儒衫,看起来像是领头人的中年人,正夹在两拨人中间,急得满头大汗,却谁也劝不住。
“都说了,稼穑之事,当顺天时,敬地利!相国大人要的那种一亩地产粮二十石的‘神稻’,闻所未闻,此乃逆天之举!”一个老农唾沫横飞。
“非也非也!”一个郎中抚着胡须,摇头晃脑,“医者,调和阴阳,固本培元。相国大人所求之‘长生不老药’,自古便为方士之流的妄言,我等杏林中人,岂能与之为伍?此乃乱了人和!”
“都给咱家闭嘴!”
一声粗暴的怒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院子里的喧嚣。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个肥硕如山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正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扫视着他们。
“顺天时?敬地利?调和阴阳?”陈默一脚迈进院子,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挥了挥,像是在驱赶什么难闻的气味,“咱家养你们,不是让你们在这儿念经的!”
他走到那中年人面前,此人正是新上任的生物农学部主事,名叫张机,字仲景,南阳人,因在家乡治好了几场时疫,小有名气,便被举荐而来。
“张主事是吧?”陈默上下打量着他,“咱家听说,你挺能耐,能把快死的人给救回来?”
张机不敢怠慢,躬身道:“草民不敢当,只是略通歧黄之术,辨伤寒,知杂病,为人驱邪扶正罢了。”
“行了,别跟咱家扯这些虚的。”陈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咱家今天来,就问你们几件事。”
他伸出一根肥硕的手指。
“第一,咱家要一种猪,六个月就能长到三百斤,而且肥肉要少,瘦肉要多。你们能不能给咱家弄出来?”
院子里一片死寂。
猪?六个月三百斤?还要少肥肉?猪不长肥肉那还叫猪吗?
张机张了张嘴,感觉自己一肚子的医理,此刻一个字也用不上。
陈-默没理会他们的呆滞,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咱家要一种麦子,秆子要长得跟竹子一样硬,狂风吹不倒。麦穗要长得跟高粱一样沉,而且不怕生锈。你们能不能给咱家种出来?”
那群老农的脸色,已经从惊愕变成了恐惧。这哪里是种地,这是在跟老天爷斗法。
“第三,”陈默伸出第三根手指,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咱家听说,人之所以会生病,会死,是因为身体里住进了一些肉眼看不见的‘小虫子’。咱家要你们,给咱家造一种药,吃下去,能把那些‘小-虫子’全都杀死,但人,得好端端地活着。”
“轰”的一声,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荒唐!简直是荒唐!”
“妖言惑众!此乃妖言!”
“病乃风寒暑湿燥火所侵,与虫何干?相国大人莫不是被奸邪小人所蒙蔽?”
张机的脸色也变得煞白,他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相-国,病理之说,源远流长。或外感六淫,或内伤七情,皆有法度可依。所谓‘病虫’之说,实乃无稽之谈,恐有违天和……”
“有违你娘的腿!”陈默一巴掌拍在旁边的石桌上,震得桌上的瓦罐嗡嗡作响,“咱家说有,就是有!咱家说它们在哪儿,它们就在哪儿!”
他凶狠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那股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气,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咱家再加一条,”陈默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冰冷的残酷,“想办法,让咱家治下的百姓,人人都能活到一百岁。做不到……”
他咧嘴一笑,指了指那群郎中,“你们就把自己当药罐子,把那些带毒的玩意儿,一钱一钱地往自己嘴里灌,试试看到底能不能成仙。”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他们感觉,自己不是被招来做学问的,而是被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招来寻开心的。
看着这群人或惊恐,或绝望,或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陈默在心里跟系统疯狂邀功。
【系统!看见没!我这反派演得怎么样?颠覆认知,威逼利诱,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奖励呢?这次总得给个一万点吧?】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行为符合“暴虐君主”人设,对目标人物群体造成巨大心理冲击。奖励反派点数5000点。】
才五千?抠门。
陈默撇了撇嘴,看火候也差不多了,便拍了拍手,示意身后的侍卫抬上一个蒙着黑布的大箱子。
“行了,看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跟死了爹一样。咱家知道你们没那本事。”陈默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那股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咱家给你们带来个好玩的玩意儿。”
他一把掀开黑布。
箱子里,是一台造型奇特的器物。黄铜打造的镜筒,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下面是精密的齿轮和旋钮,底座厚重而稳固。
“这玩意儿,叫‘显微镜’。”陈默像个炫耀新玩具的恶霸地主,“一个西域来的胡商,说是能把一粒沙子,看得跟一座山那么大。咱家花了十万钱买来的,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
显微镜?
众人面面相觑,听都没听过。
陈默从侍卫手里拿过几片薄薄的琉璃片,又从旁边水缸里舀了一滴水,滴在琉璃片上,盖上另一片,然后熟练地将其固定在显微镜的载物台上,调了调焦距。
“张机,你过来。”
张机心中忐忑,但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
“把眼睛,凑到这个窟窿上,往下看。”陈默指着目镜。
张机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将右眼凑了上去。
起初,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光晕。
他按照陈默的指点,笨拙地转动着旁边的旋钮。
渐渐地,光晕散去,一个清晰得让他无法呼吸的世界,猛地撞入了他的视野。
那不再是一滴普通的水。
那是一个……宇宙。
无数奇形怪状的“东西”,正在里面游动。有的像一根细长的草棍,在不停地扭动身体。有的像一个圆形的盘子,在缓缓地旋转。还有的,拖着一根长长的尾巴,像蝌蚪一样,飞快地穿梭来去。
它们活着。
它们在动。
它们就在这一滴小小的水珠里,熙熙攘攘,构成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繁华而又诡异的世界。
“这……这……”张机的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过去三十年所学的一切医理,所信奉的一切准则,在这一刻,被这小小的镜筒里呈现的景象,冲击得支离破碎。
“看到了吗?”陈默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咱家说的‘小虫子’。”
张机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看着陈默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真正的神魔。
“再看这个。”陈默面无表情,又取过一片新的琉璃片。他对着旁边一个正因为受了风寒而咳嗽不止的侍卫招了招手:“吐口痰在上面。”
那侍卫一脸嫌恶,但还是照做了。
陈默将那片沾着浓痰的琉d璃片,换了上去。
“继续看。”
张机的手脚有些发软,他再次将眼睛凑到目镜上。
这一次,他看到的景象,与刚才截然不同。
视野里,多了一些圆球状的东西,它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像一串串熟透的葡萄。还有一些链条状的东西,一环扣着一环。
它们不像水里那些东西一样活泼,但张机能感觉到,它们同样是活的。
一种毛骨悚然的明悟,像闪电一样,击穿了他的灵魂。
他想起了前年在家乡爆发的那场伤寒,病人们高烧不退,咳嗽不止,咳出的痰,与这片子上的,何其相似。一个病人倒下,很快,他全家都会倒下。就像这些“葡萄”和“链条”,从一个人的身体里,跑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风寒”……不是“风”,也不是“寒”。
是它们!
是这些肉眼看不见的,活生生的“虫子”!
“相……相国……”张机抬起头,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指着那台显微镜,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狂热,“这……这便是……病根?”
“不然呢?”陈默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暗爽,脸上却依旧是那副理所当然的粗鄙,“咱家花十万钱买个玩意儿,就是为了看水里的小鱼小虾?咱家吃饱了撑的?”
他拍了拍张机的肩膀,那力道,让张机一个踉跄。
“现在,你还觉得,咱家说的,是无稽之谈吗?”
张机没有回答。
他只是痴痴地看着那台冰冷的黄铜显微镜,仿佛在看一件可以解开天地间所有生死奥秘的神器。
他忽然觉得,那个相国大人提出的,让人活到一百岁的要求,或许……或许不再是天方夜谭。
如果病,真的是由这些“虫子”引起的。
那么,只要能找到杀死这些“虫子”的方法……
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到让他战栗的医学世界的大门,正在他面前,缓缓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