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建国？！
赵强几乎是本能地喊出了这个名字，声音里混杂着震惊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夜风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那辆黑色的奥迪A6，在警戒线外熄了火，但两道雪亮的车灯依旧固执地刺破黑暗，像两只巨大的、没有感情的眼睛，审视着黑龙潭边这混乱而又诡异的一幕。车灯的光柱中，飞舞的尘埃和蚊虫清晰可见，它们成了这凝固画面里唯一在动的东西。
车门推开，下来的人正是牛建国。
他没有穿平时在镇政府里那身一丝不苟的干部夹克，而是套了一件深色的休闲外套，脚上甚至还是一双软底的便鞋。看样子，是来得非常匆忙，甚至可能是从某个酒局或牌桌上直接赶过来的。
可即便如此，他身上那股常年身居人上、颐指气使的气势，没有丝毫减弱。
他下车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先用一种阴沉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他的视线掠过那道由警车和绳索拉起的简陋警戒线，掠过赵强和手下几个神情紧绷的民警，掠过那几个像死狗一样被铐在地上的手下，在瘫软如泥的刘光明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看到了他们身后，那黑压压一片、沉默却又充满力量的村民。
最后，他的视线，像两道精准的激光，落在了人群最前方的林正身上。
当看清那个站在赵强身边，身形笔挺，表情平静得像是在欣赏夜景的年轻人时，牛建国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林正？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牛建国的心头。他明明已经把这个不识时务的愣头青，一脚踢去了信访办那个垃圾桶里，让他去看大门，去消磨掉所有锐气和理想。他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关键的夜晚，出现在这个最不该出现的地方，还和派出所的人站在一起？
牛建国脸上的阴沉，迅速被一层冰冷的、夹杂着怒火的阴霾所覆盖。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直冲赵强而去。
“赵强！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问案情，而是直接质问行为本身，这是上位者惯用的手法，先从程序上否定你，让你自乱阵脚。
“谁让你拉的警戒线？谁给你的权力，在这里聚众闹事，影响镇里的安定团结？”
一顶“聚众闹事”的帽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扣了下来。
赵强的心猛地一跳，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若是半小时前，面对牛建国的质问，他恐怕已经腿软了。但现在，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林正，又想起了电话里周副局长最后那句急促的命令，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让他挺直了腰杆。
“牛主任，”赵强的声音有些干涩，但没有退缩，“我们不是在闹事，是在办案。这里发生了命案，而且可能涉及……特大环境污染事件。”
“办案？”牛建国冷笑一声，迈步朝警戒线走来，那两个看守的年轻协警下意识地想拦，却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逼退了。
他走到赵强面前，个子不高，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办什么案需要这么大阵仗？还要把老百姓都煽动起来？赵强，我看你这个所长，是不想干了！”
“牛主任，我们是接到了县局的指示。”赵强硬着头皮，搬出了最后的挡箭牌，“周振雄副局长亲自下的命令，封锁现场，控制嫌疑人，等待县里的联合调查组。您要是有疑问，可以……可以直接跟周副局长沟通。”
“联合调查组”这五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牛建国的太阳穴上。
他的脚步，第一次停顿了。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里的怒火瞬间被惊疑所取代。他没想到，事情竟然已经捅到了县里，而且还是捅到了周振雄那里！王建军那个废物，在电话里只说事情闹大了，让他赶紧过来处理，却没说已经惊动了县局！
他猛地转头，死死地盯住了瘫在地上的刘光明。刘光明感受到他的目光，浑身一抖，把头埋得更深了，像一只准备被宰杀的鹌鹑。
废物！一群废物！
牛建国在心里破口大骂。
就在他心念电转，思考着如何挽回局面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牛主任，您来得正好。”
林正从赵强身侧走了出来，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礼貌的微笑，仿佛见到了久违的领导，而不是一个恨不得将自己除之而后快的死敌。
“我们正愁这案子千头万绪，找不到一个能主事的人。您是镇里的主要领导，对镇上的情况最熟悉，您来了，我们心里就踏实多了。”
牛建国看着林正，眼中的阴霾几乎能凝成实质。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林正？你不待在你的信访办，跑这里来干什么？”
“为人民服务嘛。”林正的回答滴水不漏，语气诚恳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黑龙潭的村民们集体上访，反映村里水源污染严重，牲畜生病，甚至怀疑与几年前的命案有关。我作为信访办的干部，接到群众的诉求，自然有责任和义务，将情况调查清楚，给老百姓一个交代。这不，刚跟赵所长他们一起来，就有了重大发现。”
他侧了侧身，让出身后那片幽暗的潭水。
“我们刚从潭里，打捞上来一具男尸，身上绑着石头，初步判断是他杀。”
他又指了指地上那几个被铐起来的人。
“这几位，是刘光明主任的手下。他们承认，长期受雇于您，在这里进行非法的采掘作业。”
最后，他的声音变得轻缓，却像一记记重拳，捶在牛建国的心口上。
“而且，据村民王大山老伯刚刚指认，他亲眼看到，您和刘主任，曾经多次在深夜，往那边的山洞里，搬运一种黄色的、印着骷髅头标志的铁桶。”
林正每说一句，牛建国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听到“骷髅头铁桶”时，他那张还算镇定的脸，终于彻底绷不住了。一种无法掩饰的恐慌，从他眼底深处浮现出来。
这件事，是他整个利益链条里，最核心、最见不得光的秘密！连刘光明这种心腹，都只知道那是“高效絮凝剂”，根本不知道那东西的真实面目。
他怎么会知道？！
“你……你胡说八道！”牛建国厉声喝道，声音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尖锐，“什么铁桶！我不知道！这是污蔑！是栽赃陷害！”
“是不是栽赃陷害，等联合调查组来了，进山洞里一看便知。”林正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牛主任，您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跟我们发火，而是应该好好想一想，怎么跟组织上解释清楚，一个在您眼皮子底下存在了至少两年的非法矿场，三条人命，还有可能存在的剧毒物污染，您这位党政办主任，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正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牛建国所有的伪装。
牛建国死死地盯着林正，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的眼神，平静、澄澈，却又像深渊一样，能吸走所有的光。他所有的权术、威压、手段，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软弱无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不能再让林正说下去了。他也知道，绝对不能让刘光明和王大山这两个人，活着见到明天的调查组。
必须做点什么！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的目光，突然越过林正，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瑟瑟发抖的老人——王大山。
就是他！就是这个老不死的！
牛建国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起来。他突然往前一冲，伸手就朝林正推去，嘴里大喝道：“让开！我要亲自问问那个老东西，是谁指使他血口喷人！”
他这一动，又快又急，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赵强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牛建国的目的，根本不是推开林正，而是要趁乱，制造更大的混乱。只要场面一乱，他就有机会，让那个多嘴的老人，永远地闭上嘴！
然而，他那只推向林正的手，却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
林正的脚，像在地上生了根，纹丝不动。他只是微微侧身，便轻易地卸掉了牛建国全部的力道。
【叮！检测到反派（牛建国）头顶民怨黑气沸腾，已呈暴走之势，‘庇护’气场自动激活，对恶意冲击产生格挡效果！】
系统的提示音一闪而过。
林正没有理会，他只是伸出手，稳稳地抓住了牛建国的手腕。
他的手并不粗壮，甚至可以说有些清瘦，但握住牛建国手腕时，却像一把烧红的铁钳，让牛建国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发烫。
“牛主任，”林正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冰冷的寒意，他直视着牛建国那双因惊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在县局调查组到来之前，现场的任何人，任何物，你都不能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