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劳斯莱斯车内,与来时那种微妙的和谐截然不同,气氛降到了冰点。
魏友泉一上车就松开了苏晚,仿佛她是什么烫手山芋。他靠在对面的座椅上,紧闭着双眼,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假寐,只是沉默地坐着,胸膛却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微微起伏。车内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像一尊处于爆发边缘的火山。
他为自己的失控感到极度的恼怒和……一丝难以启齿的羞耻。他魏友泉,竟然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在公开场合因为一个女人而失态!那种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感觉,陌生而可怕,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更让他烦躁的是,他无法平息内心那翻江倒海般的酸涩和怒意,只要一闭上眼,就是苏晚对秦风展露的那个明媚笑容,以及秦风看她时那充满占有欲的眼神!
苏晚坐在另一侧,同样沉默着。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心跳却依旧有些快。车内压抑的气氛让她有些透不过气,但更多的,是一种新奇而刺激的感受。她悄悄从车窗的倒影里,观察着魏友泉那副如同困兽般烦躁却又强自隐忍的侧影。
犹豫了片刻,她终究没忍住内心那点恶作剧般的、想要试探他底线的冲动,轻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意味,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魏总刚才……好大的威风。”
她的声音不大,在寂静的车厢里却格外清晰。
这句话,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魏友泉压抑已久的怒火。
他猛地睁开眼,转过头瞪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燃烧着骇人的火焰,语气冲得像是要杀人:“怎么?”他几乎是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讥讽和滔天的酸意,“打扰你和旧情人叙旧了?是不是怪我出现得太不是时候?”
这话酸味冲天,幼稚得可笑,几乎是不打自招地承认了他所有的失态都源于嫉妒。
话一出口,魏友泉自己也愣住了。他似乎没料到会说出如此失态、如此直白、完全不符合他身份和性格的话!这无异于将自己的底牌赤裸裸地摊开在了对方面前!巨大的懊恼和羞耻感瞬间淹没了他,让他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变得异常难看,他猛地扭回头,不再看她,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车厢内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然而,预想中的反唇相讥或者尴尬的沉默并没有到来。
苏晚看着他这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笨拙地掩饰着嫉妒、甚至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席卷了她。那点恶作剧的心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带着甜意的悸动,像温暖的泉水,瞬间涌遍了四肢百骸。
他承认了。
他在嫉妒。
为了她。
这个认知,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具冲击力。这个强势的、冷酷的、习惯掌控一切的男人,竟然会因为她而情绪失控,会说出如此幼稚的醋话!这背后意味着什么,苏晚心知肚明。
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女人的那点隐秘的得意和满足感,悄悄地在心底滋生、蔓延。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此刻的魏友泉,褪去了所有冷硬的外壳,露出了内里那点别扭的、真实的、甚至有些……可爱的情绪,竟比平时那个高高在上的魏氏总裁,更让她觉得……心动。
她没有再出言刺激他,也没有试图解释什么。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了冰凉的车窗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流转的夜色,嘴角在他绝对看不见的角度,无法控制地、缓缓地弯起了一个真实的、带着点小女人得意和甜蜜的弧度。
这无声的回应,比任何语言都更让魏友泉心绪不宁。
车子终于驶入深水湾魏宅,平稳地停下。
魏友泉几乎是立刻推开车门,像逃避什么瘟疫一样,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朝着宅邸大门走去,步伐快得几乎像是落荒而逃,连佣人恭敬的问候都置若罔闻。
苏晚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略显仓促和僵硬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她曾恨之入骨、视为毕生需要战胜的敌人的男人,此刻的背影,竟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笨拙和可爱。
嫉妒,这种原本负面而具有破坏性的情绪,在此刻的苏晚心中,却奇妙地转化为了最直白、最动人、也最有效的告白。它像一束强光,照进了他们之间那片混沌未明的情感地带,让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夜起,已经彻底不同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这场因嫉妒而起的风波中,以一种别扭却无法逆转的方式,又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实实在在地迈进了一大步。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更深的纠缠,还是……真正的靠近?苏晚望着魏友泉消失在门内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未知的悸动与期待。
深水湾魏宅的书房,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璀璨夜景,只留下室内水晶吊灯冰冷而明亮的光线,将红木书桌和满墙书籍映照得如同法庭般肃穆。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的余味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争执的导火索,看似微不足道。
苏晚将一份拟好的文件轻轻放在魏友泉的书桌上,语气平静公事公办:“这是下个月‘魏氏艺术基金’与港大艺术学院合作项目的初步方案,需要你过目签字。另外,秦风——就是上次晚宴那位评论家,他受邀作为项目的学术顾问之一,他的团队……”
“秦风?”魏友泉甚至没看那份文件,只是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就立刻拧成了一个结,打断了她的话。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抵触,“为什么一定要是他?艺术圈没人了?”
他的语气专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否决意味,仿佛苏晚的提议本身就存在问题。
苏晚耐心解释:“秦风在当代艺术评论界的影响力有目共睹,他的学术背景和资源对提升项目的专业性和公信力很有帮助。这是基金会专业团队评估后的建议。” 她试图将决策归于客观标准。
然而,魏友泉心底那根因上次晚宴而绷紧的弦,被“秦风”这个名字再次狠狠拨动。那个男人看苏晚的眼神,他们之间那种旁若无人的熟稔,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并未随着时间消退,反而在嫉妒的发酵下隐隐作痛。不安全感混合着强烈的占有欲,让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判断。
“影响力?”魏友泉冷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语气带着讥讽,“我看他是对你比较有影响力吧?苏晚,别忘了你的身份。魏家的资源,不是用来给你和旧情人创造见面机会的。”
这话已经极其刻薄,完全偏离了事情本身,变成了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和猜疑。
苏晚的脸色瞬间白了。她没想到魏友泉会如此蛮不讲理,将纯粹的工作往来扭曲成如此不堪的动机。一股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但她仍尽力克制:“魏友泉,请你放尊重一点!这是工作!我和秦风早就只是普通朋友和同行关系!”
“普通朋友?”魏友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形成一种压迫性的姿态,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普通朋友会当着别人丈夫的面,贴得那么近?聊得那么开心?回忆往昔回忆得那么投入?苏晚,你把我当傻子吗?!”
他翻起了旧账,晚宴上压抑的怒火和醋意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他无法忍受苏晚为另一个男人辩解,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排除在外的傻瓜,强烈的挫败感点燃了他的怒火。
苏晚也被他这种胡搅蛮缠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连日来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被打破,她一直压抑的委屈和不满也找到了出口。“你简直不可理喻!”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颤抖,“是!他是我的旧识!那又怎么样?难道我嫁给你,就连正常的人际交往都要被剥夺吗?就要时时刻刻看你的脸色,活在你的猜忌里吗?!”
她也开始口不择言,将积压的情绪宣泄出来:“你以为我愿意过这种日子?每天如履薄冰,生怕哪句话哪个举动不合你的意,就被你扣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最黑暗、最核心的矛盾。
魏友泉被她话中透露出的“不情愿”和“委屈”彻底刺痛了。长久以来,“被胁迫结婚”的屈辱感,对她真实动机的深刻怀疑,害怕再次付出真心却被利用的恐惧,以及那种强烈想要占有她却无法确定她心意的焦灼……所有复杂的、阴暗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火山喷发,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
他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因极度愤怒和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伤心而声音颤抖,猛地吼出了那句埋藏心底最久、也最伤人的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直刺苏晚的心脏:
“你当初处心积虑、用尽手段逼我结婚,不就是为了钱为了权吗?!现在在我面前装什么无可奈何、装什么委屈?!”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炸响,整个书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