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张了张嘴,想说 “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他活了五十多年,一直以法家弟子为荣,一直觉得自己在做对的事,可现在才发现,自己做的事,其实是错的。他看着李易,眼里满是茫然:“先生,那你说,律法该怎么改?我…… 我真的不知道了。”
夕阳慢慢沉了下去,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连带着庄子里的粟田、晒谷场都变成了暖黄色。
李易拿起茶壶,给李斯续了杯热茶,又给孔生、王翦、田老、李老各续了一杯,茶水的热气在空气中飘着,驱散了刚才的沉重。
“律法不是不能改,是要‘活’着改。” 李易的声音比刚才温和了些,“我不是让你废了商君之法,是让你给律法‘留活口’。
比如设个‘议刑制度’,地方官遇到特殊案子,像张三、这样的,不能直接判,得把案子的前因后果写清楚,上报到郡里;郡里再派人去查,确认案子是真的,再上报到内阁;内阁牵头,找刑部的人一起商量着判。这样一来,既不会让律法僵死,也不会让地方官徇私。”
李斯抬起头,眼里有了点光:“议刑制度?那…… 那谁来牵头?要是内阁忙不过来怎么办?还有,怎么保证地方官上报的案子是真的?要是地方官瞒报、谎报,怎么办?”
“刑部不就是干这个的?” 李易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没少塞你法家的人进刑部,至于地方官瞒报、谎报,那就设‘监察官’,从咸阳派监察官去各郡,检察官可以选择未入仕途的儒家弟子,专门查这些特殊案子。要是发现地方官瞒报、谎报,就治他的罪,轻则降职,重则流放。这样一来,地方官不敢瞒报,也不敢徇私,律法既有了‘情’,又不失‘严’。”
孔生在旁边点了点头,手里的文圣竹简轻轻晃了晃:“这个法子好。儒家讲究‘中庸’,法家讲究‘严明’,既能守住律法的底线,又能顾全百姓的人情,不会再出现‘好人遭罪’的事。
比如第二个张三的案子,要是议刑司议一议,肯定不会判他死刑,最多判他个‘过失’,让他赔偿王五家人的损失,这样既给了王五家人交代,也没冤枉张三。”
李斯的眼睛更亮了,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着:“那…… 那议刑司的人怎么选?得选懂律法、懂人情、还懂百姓日子的人。还有,议刑的规矩怎么定?比如多久议一次案,案子怎么分轻重,这些都得弄清楚。”
“这些你们内阁和陛下自己考虑去,” 李易笑了笑。
“不光是律法要改,百家的用处也得弄清楚,” 李易话锋一转,目光又回到李斯身上,“你刚才问法家该站什么位置,其实不光是法家,儒家、兵家、农家都该有自己的位置。就像一棵大树,法家是树干,撑着整个树;儒家是枝叶,护着树干,还能给百姓遮阴;兵家是树根,扎在土里,护着树不被风刮倒;农家是树皮,给树输送养分,让树长得壮。少一样,树都长不好。”
他顿了顿,又道:“比如对抗异族,像匈奴这样的,就该用兵家。我只有一句话,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你只有把匈奴人打怕了,打服了,他们才会听你说话。蒙恬这次在雁门杀了八百多匈奴人,夺了他们的羊,他们至少能安分半年;要是换了儒家去跟他们讲‘仁德’,讲‘教化’,他们只会觉得大秦好欺负,下次带更多人来抢,抢粮食,抢女人,杀百姓。”
李易想起去年雁门的惨状,地方官上报说,有个村子被匈奴屠了,全村就活下来一个小孩,那小孩说,匈奴人把他爹娘的头砍下来当酒盏,把他姐姐抢走了,还放火烧了村子。他攥紧了拳头,声音也沉了些:“你跟匈奴人讲仁德,他们会跟你讲吗?他们只会跟你讲拳头,讲刀子。所以对抗异族,必须用兵家,用刀子说话,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他们才不敢再来。”
王翦在旁边大声附和:“先生说得对!对付匈奴人,就得用拳头!那年我跟匈奴打仗,把他们的王庭烧了,他们三年没敢来犯。这次头曼敢在河套囤兵,我就带两万兵过去,把他的王庭也烧了,让他知道大秦的厉害!” 他说着,握枪的手更紧了,眼里满是杀伐气。
李斯点了点头,心底是认同的,匈奴人确实只认拳头,去年遭蝗灾,匈奴人还来抢粮,杀了不少百姓。要是不用兵,根本镇不住他们。
“可打下匈奴之后,就该用儒家了,” 李易的语气又缓了些,看向孔生,“你以为大秦打匈奴,只是为了抢地盘,为了报仇吗?不是,是为了让他们融入大秦,成为大秦的人。怎么融?总不能一直打吧?得让他们觉得,大秦是在救他们,不是在欺负他们。这时候,就需要儒家了。”
孔生皱了皱眉:“怎么救?他们是异族,跟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就让他们变得一样,” 李易道,“儒家可以去教他们说秦话,写秦字,学秦的规矩。告诉他们,大秦是天朝上国,有吃的,有穿的,有规矩,跟着大秦,就能过上好日子。要是他们不听,就先打,打完了再教;要是他们听,就给他们粮食,给他们土地,让他们种庄稼。时间长了,他们就会觉得自己是大秦人,不是匈奴人了。”
他顿了顿,又道:“儒家还要编故事,编大秦怎么救他们的故事,编大秦的文明有多好的故事。让他们发自内心地相信,大秦攻打他们,是为了拯救他们,是为他们带来文明,他们还得谢谢大秦。这样一来,数代人之后他们只会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是大秦子民,那才是真正的融合。”
孔生终于明白了,手里的文圣竹简也不晃了:“先生的意思是,儒家不是用来对敌的,是用来教化的?是用来让异族融入大秦的?”
“没错,但一开始只能用腐儒那套仁德之说来教化。” 李易点头,“各家有各家的用处:法家管律法,制定人们心中的底线,让百姓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儒家管教化,让百姓懂礼仪,让异族融进来;兵家管打仗,守疆土,不让异族欺负我们;农家管种田,研究高产粮食,让大秦百姓有饭吃,让大秦有底气。诸子百家就像人的四肢百骸,少了哪一样,人都走不了路。所以独尊哪一家都不行,必须百家融合,因地制宜,因人制宜。”
李斯看着李易,心里的茫然终于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释然,他知道以后法家不可能是独尊,是和其他几家一起,撑起大秦的天下,这也可以。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茶水下肚一股不言而喻的清明之感冲上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