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永魔领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寒雾中，城堡主卧室内已然亮起了灯光。泽菲尔站在等身镜前，由理查森协助，一丝不苟地整理着着装。他今日并未选择过于华丽的公爵礼服，而是穿着一套用料考究、剪裁合体的深灰色暗纹旅行常服，外罩一件御寒的墨蓝色天鹅绒斗篷，斗篷的银质搭扣上雕刻着永魔领的冰晶徽记。这身打扮既不失领主威仪，又便于行动，符合前往中立地带会面的场合。他紫罗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只是仔细地将那柄已与他灵魂绑定的冥霄权杖化作一枚不起眼的暗金色指环，戴在了右手食指上。
“少爷，马车已经备好。”理查森为他抚平斗篷最后一丝褶皱，低声禀报。今天的理查森也同样穿着笔挺的黑色执事服，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代表着永魔领的门面。
“出发吧。”泽菲尔颔首，目光扫过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眼神中带着一丝对即将到来的会面的审慎与期待。
马车碾过被压实积雪的道路，离开了日渐繁荣的永魔领，驶向那片位于天启神都与永魔领之间的缓冲地带——灰岩贸易点。这里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相对宽松的管理，逐渐发展成为三教九流汇聚、信息与货物交换频繁的中立区域。
抵达贸易点时，日头已升高，驱散了些许寒意。虽处严寒季节，但贸易点内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帐篷和简易木屋构成了临时的商铺，小贩们穿着厚厚的皮袄，高声叫卖着来自大陆各地的杂货、武器、药材乃至一些来路不明的魔法物品。空气中混杂着烤饼、香料、马匹和汗水的气味，各种口音的叫卖、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构成了一幅充满活力与混乱的市井画卷。
泽菲尔和理查森刚下马车，一名穿着干净利落、眼神机敏的侍者便快步迎了上来，恭敬地行礼：“请问是泽菲尔先生吗？”
“是我。”泽菲尔微微点头。
“约翰先生已在等候，请二位随我来。”侍者侧身引路，姿态谦卑却不显谄媚。
他们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贸易点中心区域一栋相对安静、外观古朴的三层茶楼前。与周围的喧嚣相比，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侍者引领他们直接上了三楼，推开一扇雕花的木门。
门内，别有洞天。
与楼下的烟火气截然不同，三楼的布置清新而复古，透着一股雅致。墙壁以淡雅的竹青色为主调，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画。地面铺着厚厚的、绣着兰草图案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靠窗的位置摆放着几张紫檀木的茶几和太师椅，窗外正好可以俯瞰大半个贸易点的景象。角落里，一个错金螭纹香炉正袅袅升起清淡的檀香，令人心神宁静。整个空间的装饰既不显奢靡，又处处透着不俗的品味和财力。
“泽菲尔先生，约翰先生已经在里面等您了，请进。”侍者在里间门口停下脚步，躬身示意。
泽菲尔和理查森迈步而入。里间更为私密，陈设与外间风格一致，只是空间更小，中间一张圆形的紫檀木桌，周围是四张舒适的太师椅。约翰先生正坐在面对门口的位置，见到他们进来，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堆起热情而真诚的笑容站起身。
“泽菲尔先生！我们又见面了！”约翰先生今日穿着一身深棕色的锦缎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玉带，手指上戴着几枚看似朴素却蕴含魔力的戒指，依旧是那副精明干练的商人模样，但眼神中少了些许拍卖会上的锐利，多了几分平和与欣赏。
“约翰先生，好久不见，劳您久等了。”泽菲尔也露出得体的微笑，上前与约翰先生简单见礼。理查森则安静地站在泽菲尔身后半步的位置，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请坐，请坐！”约翰先生热情地招呼泽菲尔在自己对面坐下。
这时，几名衣着素雅的侍女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动作轻柔地将一套精美的白瓷茶具和几碟造型别致、香气诱人的点心放在圆桌中央，随后又恭敬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将空间完全留给了四人。
短暂的寒暄过后，泽菲尔没有过多迂回，直接切入正题，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叶，目光平静地看向约翰：“约翰先生此次约见，是想与永魔领具体合作哪些方面呢？您知道，领地初建，百废待兴，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恐怕不多。”
约翰先生闻言，呵呵一笑，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泽菲尔先生快人快语，那我也就直说了。我是商人，商人嘛，天性就是追逐利润。在我们眼里，世间万物，只要存在需求，就有交易的价值。无论是光明正大的奇珍异宝，还是……一些不那么方便摆在明面上、甚至有些‘可怕’的物品，只要有利可图，并且不触及最基本的底线，我们都可能会涉足。”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泽菲尔的反应，见对方依旧平静，便继续道：“我想，泽菲尔先生您出身高贵，应该很清楚，我们这些商人，在很多自诩上流的人眼里，是个什么地位。”
泽菲尔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了然：“我明白。无论是在贵族圈，还是那些所谓的精英阶层，特别是从事政治、文职一类的人，往往自恃身份，以书香门第、历史悠久自居，天生带着一股……嗯，‘高贵感’。在他们看来，商人逐利，缺乏风骨，身上总脱不了一股‘暴发户’、‘铜臭味’。”
“一点没错！”约翰先生一拍大腿，像是找到了知音，语气中带着些许自嘲和愤懑，“我们商人确实最会赚钱，论起财富积累，很多传承多年的贵族都未必比得上我们。但在他们眼里，我们依旧是上不了台面的‘贱业’。可讽刺的是，他们又离不开我们！他们渴望稀有的魔法材料、精美的艺术品、来自远方的奇珍异宝，可他们自己拉不下脸、也没那个本事去弄到手。是谁，走街串巷，漂洋过海，组织商队，深入险地，把这些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送到他们面前？是我们商人！是我们引进了新的作物、新的技术、新的观念！可即便如此，依然改变不了某些人根深蒂固的偏见！”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略微激动的情绪，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当然，现在情况比过去好一些了。皇室近年来也意识到商业对帝国的重要性，出台了一些政策，我们商人总算能稍微挺直腰板做些生意。但是，有一种商人，是绝对不会被他们指指点点的。”
约翰先生的目光炯炯地看向泽菲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丝羡慕：“那就是像泽菲尔先生您这样的——拥有世袭公爵的尊贵头衔，拥有广袤的直属领地，出身于历史悠久的古老家族，更重要的是，您拥有超越一般贵族狭隘眼界的开阔视野和实干精神。您这样的人，不仅在文职贵族圈里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在我们商人眼中，同样是光芒万丈的合作伙伴。想必，泽菲尔先生近期在永昼曦曜学院，甚至直接送到永魔领的沙龙邀请、联姻信函、以及各种合作意向书，已经收到手软了吧？”
泽菲尔没有否认，只是淡淡一笑：“确实收到一些。”他心里清楚，约翰先生这番话虽有奉承成分，但大体是事实。他的身份和潜力，确实让他成为了各方都想拉拢的对象。
“所以，约翰先生，”泽菲尔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约翰耳中，“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有些直接——您寻求与我合作，除了看中永魔领的资源和潜力之外，是否也希望能找到一个……‘靠山’？毕竟，生意做得越大，触及的利益网就越复杂，面临的明枪暗箭也就越多。仅靠商业本身，有时难以应对所有风雨。”
约翰先生闻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你终于说到点子上了”的表情，他重重地点头：“泽菲尔先生果然一针见血，说出了约翰的心里话！不错，我确实有此意！”
他坦诚地看着泽菲尔，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我也不瞒您，我的‘金穗雀’商会，生意网络遍布大半个万象晶璧大陆，甚至在……一些见不得光的地下黑市，也拥有相当的影响力和渠道。但正如您所说，能力越大，动到的蛋糕就越多，招惹的对手也越强。除了需要不断提升自身的实力外，寻找强大而可靠的盟友，是必然的选择。泽菲尔先生，请您放心，我约翰做生意，向来是正大光明，绝不从事害人性命、祸国殃民的勾当！我追求的，是堂堂正正的财富和商业版图的扩张！”
他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用料考究的卷宗，轻轻推到泽菲尔面前：“这是我商会主要经营范围和部分渠道的简要说明，以及我初步设想的一些与永魔领可能合作的领域，请您过目。”
信息量有些大，泽菲尔看着那份卷宗，又看了看眼神坦诚而热切的约翰，沉吟片刻，说道：“约翰先生，您的诚意我感受到了。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请给我一点时间消化和考虑。”
“当然，当然！”约翰先生连忙表示理解，“如此重要的合作，自然需要慎重。您请便。”
泽菲尔站起身，对理查森示意了一下：“理查森，你过来一下。”
“是，少爷。”理查森立刻上前。
主仆二人走到了房间外的阳台上，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确保谈话不被窃听。
阳台门一关上，约翰先生脸上的热切稍稍收敛，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一直安静站在他身后的秘书，一位戴着金丝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子，低声开口道：“老爷，您说……公爵阁下会同意吗？”
约翰先生望着阳台方向，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深邃：“不清楚。但我希望他能同意。这不仅对我们商会有天大的好处，更重要的是，如果能与一位像他这样拥有正统地位和开拓精神的贵族深度绑定，或许能慢慢改变一些贵族圈对我们商人的固有看法，为我们这些正经商人争取更多的生存空间和尊重。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有些生意场上的争斗，太过残酷，我不希望再有更多忠心能干的伙计，因为缺乏足够强力的庇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了。如果他同意合作，只要不涉及核心商业机密，他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他。毕竟……”他自嘲地笑了笑，“我骨子里，终究还是个自私的商人，投资，总要看到最大的回报和保障。”
阳台外，泽菲尔凭栏远眺，将贸易点的喧嚣尽收眼底。他简单地将约翰的核心意图和坦诚之言告诉了理查森。
“少爷，您怎么看？”理查森低声询问。
“野心勃勃，坦诚得惊人，但也确实指出了关键。”泽菲尔指尖轻轻敲击着栏杆，“他需要一个‘护身符’，而我们需要他的渠道、资金和商业经验来加速领地发展。互有所求，是合作的基础。他的名声，你了解多少？”
理查森迅速回答：“‘金穗雀’约翰，在商人中以眼光毒辣、信誉良好着称，确实没听说有什么恶劣的欺诈或害人传闻。他的商会规模庞大，触角很深，黑市影响力恐怕比他明面上承认的还要大。与他合作，机遇巨大，但风险同样存在，可能会过早地将我们卷入大陆顶层的商业乃至政治漩涡。”
泽菲尔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闪过永魔领欣欣向荣的景象，闪过极乐基地的诡异谜团，闪过那个在他意识深处响起的神秘声音……他需要更快的成长，需要更多的信息和资源。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风险与机遇并存。拒绝他，我们或许能偏安一隅，但发展速度会慢很多。接受他，则可能乘风破浪，但也可能船毁人亡。不过……”他嘴角勾起一丝自信的弧度，“我相信，以我们永魔领的潜力，和我如今的力量，有资格在这浪潮中搏一把。”
他推开阳台门，重新走了进去。约翰先生立刻投来询问的目光。
泽菲尔没有立刻坐下，他站在桌边，拿起那份卷宗，目光直视约翰先生：“约翰先生，您的提议，我原则上感兴趣。”
约翰先生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但是，”泽菲尔话锋一转，“合作的具体方式、界限、利益分配，以及……我需要了解的、关于大陆局势、某些特定势力的‘信息共享’，我们需要详细的、白纸黑字的约定。”
“当然！这是必然的！”约翰先生激动地站起身，“一切都可以谈！只要泽菲尔先生您愿意合作，细节问题，我们都可以找到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茶楼雅间内，一场可能影响未来大陆商业格局乃至势力平衡的初步合作意向，就在这清雅的茶香与各怀心思的权衡中，悄然达成。而窗外的贸易点，依旧喧嚣，浑然不觉又一个强大的联盟正在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