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秀梅的婚期只剩十天,陈家院里却没半点筹备嫁妆的热闹。这天晌午,宋茜刚把晒好的被褥收进屋,就听见堂屋传来“哗啦”的声响——像是木箱被拖拽的动静,还夹杂着张仙凤的念叨。
她循着声音走过去,一眼就看见张仙凤正和陈老大合力,把秀梅的嫁妆箱往粮仓方向拖。那是口红漆木箱,还是秀梅姥姥当年留下的,虽然漆皮掉了大半,却是秀梅唯一的嫁妆,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她攒了三年的粗布衣裳,还有宋茜偷偷塞给她的两双新布鞋。
“娘!您干啥呢?那是我的嫁妆箱!”秀梅从屋里跑出来,声音都发颤,伸手就想拦。
张仙凤猛地停手,回头瞪了她一眼,力气大得差点把秀梅推倒:“啥你的我的?这箱子在陈家,就是陈家的!最近粮仓装不下新收的玉米,用这箱子装粮食正好,难不成还让粮食堆在院里发霉?”
“可这是我的嫁妆啊……”秀梅的眼圈瞬间红了,手紧紧抓着箱沿,指节泛白,“婚期都快到了,您把箱子拿去装粮食,我出嫁时带啥?”
“带啥?带两身衣裳就够了!”张仙凤一把推开秀梅的手,语气刻薄,“嫁过去是当媳妇的,又不是去享福的,要这破箱子干啥?等你嫁去刘家,让你刘婶给你买新的!”说着,又冲陈老大使了个眼色,“愣着干啥?赶紧搬,一会儿太阳大了,粮食晒坏了咋整!”
陈老大闷不吭声地弯腰,继续拖箱子。木箱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在替秀梅哭。秀梅站在原地,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知道,跟张仙凤争没用,可那口箱子,是她对未来唯一的念想,现在连这点念想,都要被张仙凤碾碎。
宋茜赶紧走过去,扶住浑身发抖的秀梅,又看向张仙凤:“娘,这箱子是秀梅的嫁妆,传出去人家该说陈家不懂规矩了。要不我去把厨房的空缸腾出来,粮食装缸里一样能存,别用这箱子了。”
“你懂啥!”张仙凤翻了个白眼,唾沫星子溅了宋茜一脸,“缸就那么两个,还得装面粉和小米,哪有空装玉米?我看你就是闲的,赶紧去喂猪,少在这儿多管闲事!”
宋茜没再争辩,只是悄悄给秀梅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先别慌。看着张仙凤和陈老大把嫁妆箱拖进粮仓,“哗啦”一声把玉米倒进去,秀梅的眼泪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梅梅,别哭。”宋茜拉着她的手,往自己屋里走,声音压得很低,“我有办法,箱子丢不了,你的东西也丢不了。”
秀梅跟着宋茜进了屋,看着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木柜——那是宋茜嫁过来时带的,虽然小,却还结实。宋茜打开柜门,把里面的杂物挪到一边,腾出大半空间:“你先把嫁妆挪到这儿来,我这屋张仙凤不常来,粮食她也不会往这儿放,丢不了。”
秀梅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却慢慢止住了:“嫂子,这……这是你的柜子,我咋能占你的地方?”
“跟我客气啥?”宋茜笑着拍了拍柜膛,伸手去拉她,“走,咱们现在就去把你的东西拿出来,别等粮食把衣裳弄潮了。”
两人悄悄溜到粮仓,张仙凤正坐在院角纳鞋底,没注意这边。粮仓里弥漫着玉米的潮气,嫁妆箱半开着,里面的玉米堆得冒尖,秀梅的粗布衣裳被压在最底下,边角已经沾了玉米须。
宋茜赶紧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衣裳往外掏,秀梅也跟着上手,两人动作飞快,生怕被张仙凤发现。衣裳、布鞋、还有秀梅偷偷藏的半块花布——那是上次刘损云送的,被张仙凤抢去后,秀梅又趁她不注意偷了回来——一件件被叠得整齐,放进宋茜的木柜里。
“嫂子,谢谢你……”秀梅把最后一双布鞋放进柜里,声音带着哽咽。她知道,宋茜的日子也不好过,却还愿意为她腾出地方,守住这点可怜的嫁妆。
“傻丫头,跟我谢啥。”宋茜把柜门关上,又找了块布帘挡在柜前,“你放心,我天天守着这屋,保证等你出嫁时,这些东西一件不少。要是张仙凤问起,我就说你怕箱子脏了,先收起来了,她不会怀疑的。”
秀梅点了点头,靠在宋茜肩上,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次的眼泪,却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暖——在陈家这冰冷的宅院里,宋茜就像一道光,帮她挡住了张仙凤的刻薄,守住了她仅存的体面。
傍晚吃饭时,张仙凤果然没提嫁妆箱的事,反而又开始念叨:“秀梅,明天跟我去镇上扯布,给你刘婶和刘损云做两身新衣裳,嫁过去得懂规矩,别让人说咱陈家小气。”
秀梅没说话,只是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红薯稀饭。宋茜偷偷给她夹了块咸菜,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愁,衣裳的事,咱们慢慢想办法。”
夜里,宋茜躺在炕上,听见隔壁屋传来秀梅翻来覆去的动静。她知道,秀梅还在担心嫁妆的事,也在怕嫁去刘家后的日子。宋茜悄悄起身,从木柜里拿出秀梅的那半块花布,借着油灯的光,开始缝一件小褂子——她想,就算秀梅带不走嫁妆箱,至少能带着一件新衣裳出嫁,也算给她留个念想。
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映着宋茜专注的脸。针脚慢慢在布上穿梭,把她的心意,一点点缝进布里。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帮秀梅好好出嫁,也要帮她守住这点温暖,就算以后秀梅嫁去刘家,她们也能互相照应,再也不用受张仙凤的气。
窗外的月亮升得老高,照亮了屋里的木柜,也照亮了柜里叠得整齐的嫁妆。那口被用来装粮食的嫁妆箱或许会沾满潮气,可宋茜木柜里的温暖,却能护着秀梅的念想,一直暖到她出嫁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