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山顶,绝望已如冰冷的墨汁,彻底浸透了每一寸空气。
林婉蜷缩在墙角,意识因为寒冷和疲惫开始模糊。那层银色应急毯早已被狂风撕扯得破破烂烂,失去了最后一点象征性的保温作用。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发出细密的“咯咯”声,四肢冻得麻木僵硬,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孩子的哭声变得微弱,像是被冻住了喉咙。老人的咳嗽声有气无力,每一次都让人担心会是最后一次。那个高壮的男人不再踱步,只是抱着头蹲在地上,像一尊沉默的石雕。黑暗中,只有风声是永恒的主角,无情地掠夺着生命的热量。
林婉闭上眼睛,几乎要放弃。最后那条未能发送成功的短信,是她与这个世界绝望的告别。
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刻——
嗡……嗡……
引擎的轰鸣声!
不是一辆,是好几辆!由远及近,强劲有力,瞬间压过了风声!
紧接着,刺目的白光如同利剑般划破黑暗,数道雪亮的光柱从盘山路上射来,精准地打在平台上!整个山顶平台被照得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随即又拼命睁大,望向光源。
是景区的电动摆渡车!而且不止一辆!打头的那辆甚至挂着景区“行政管理”的牌子!
车子尚未停稳,上面就跳下来七八个人。不再是之前那些懒散的保安,而是穿着笔挺管理制服、神色紧张焦急的工作人员,为首的是一个微微发福、不断擦着汗的中年男人——不少白天见过他的游客认出,那是景区管理处的刘主任!
“快!快!动作快!”刘主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甚至有些变调,“军大衣!热水!食物!优先给老人和孩子!”
他身后的工作人员如同上了发条,抱着厚厚的、崭新的军大衣,提着硕大的、冒着滚滚白气的保温桶和装满食物的箱子,以近乎小跑的速度冲向人群。
“对不起!各位游客朋友,让大家久等了!万分抱歉!”刘主任拿起一个便携扩音器,他的声音在平台上回荡,充满了诚恳的歉意,与几小时前调度室里传出的冷漠判若两人,“我们的工程技术团队已经进行了紧急风险评估,在确保万无一失的前提下,缆车系统将立即启动,优先送大家下山!”
人群死寂了一秒钟,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和哭泣声!
“有救了!我们得救了!”
“妈妈,我们可以下山了!呜呜……”
“老天爷啊……”
林婉懵懵地被人扶起来,一件厚重温暖的军大衣裹住了她几乎冻僵的身体,那真实的暖意让她浑身一颤。紧接着,一杯滚烫的、散发着浓郁姜糖气息的茶水塞到了她的手里,灼热的温度透过纸杯传到掌心,几乎烫伤她,却让她贪婪地握紧。
这不是梦!
她小口啜饮着姜茶,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像一道暖流瞬间贯通了四肢百骸,冻僵的血液似乎重新开始流动。工作人员还在不断分发着独立包装的面包和巧克力,态度殷勤得让人恍惚。
“请大家有序排队,不要拥挤!缆车已经准备好,马上就能下山!”
“身体不适的游客,我们有医护人员陪同!救护车就在山下等候!”
“对于本次事件给您造成的困扰,我们深表歉意!下山后,我们已经为大家安排了山脚下最好的酒店住宿,门票费用全额退还,并会有相应的补偿!”
这一连串的承诺和实际行动,与之前“管不了”、“等通知”形成了荒诞而又令人狂喜的对比。
林婉被工作人员引导着,走向已经恢复运行的缆车入口。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到盘山路上,除了景区的车辆,似乎还停着几辆闪着红蓝灯光的公务车,只是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直到坐进温暖、平稳下行的缆车轿厢,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和远方山下温暖的灯火长龙,林婉才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真实感。身体渐渐回暖,后怕与喜悦交织,让她眼眶发热。
她猛地想起什么,慌忙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那个冰冷的、关机许久的手机。颤抖着按住电源键,屏幕亮起,显示正在开机。几秒钟后,信号格顽强地跳了出来!
几乎在同时,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是阿明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她立刻接通。
屏幕上瞬间出现弟弟阿明那张焦急万分的脸,背景是熟悉的合租房客厅。
“姐!姐!你怎么样?!你没事吧?!手机怎么一直打不通?!急死我了!”阿明的声音像连珠炮一样。
看着弟弟熟悉的脸,听着他关切的声音,林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但这是劫后余生的泪水。
“阿明……阿明……”她哽咽着,声音还带着颤抖,却充满了生机,“有人接我了!景区突然来了好多人,发了大衣和热的姜茶,缆车已经恢复了,我们正在下山!”
她把镜头转向轿厢内,扫过其他几位脸上带着疲惫却更多是庆幸的游客,又转向窗外下方依稀可见的、等候在山脚的车辆灯光。
“你看!我们下来了!他们还说安排了酒店,退门票,给补偿……”她语无伦次地叙述着这戏剧性的转折,“阿明,是不是……是不是你找到了什么特别厉害的关系?不然他们态度怎么会变得这么快?这简直……”
视频那头,阿明的表情极其复杂,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舒了一口气,但那放松的表情下,又掺杂着巨大的、尚未消化完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他张了张嘴,眼神似乎不由自主地往屏幕外、客厅的某个方向瞟了一下,语气有些含糊和不确定:
“姐……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平安下山最重要……那个……可能是……是我一个室友……林哥,他……他帮忙问了问……”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显然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在眼前这“雷霆手段”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林哥?你那个合租的室友?”林婉愣住了,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叫林默的年轻人的形象——沉默,低调,甚至有些不起眼,在她去弟弟那里时,他总是安静地待在房间或者阳台。他……有这么大的能量?一个电话,就能让一个外省景区在深夜如此高效、且态度卑微地解决问题?
这哪里是“问了问”?这分明是施加了难以想象的压力!
“他……他是做什么的呀?”林婉忍不住追问,巨大的好奇暂时压过了后怕。
“他……就在便利店打工……”阿明的声音更虚了,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便利店打工?
一个便利店店员,一个电话,调动了文旅局?让邻省景区高层连夜行动,完成了一次如此高效的、近乎完美的紧急救援?
林婉看着手机屏幕上弟弟那同样困惑和震惊的脸,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就在这时,视频画面的边缘,客厅沙发的一角,她看到那个叫林默的室友,正安静地坐在那里,手里似乎翻着一本杂志,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包括弟弟这通关乎他“壮举”的视频通话,都与他毫无关系。
那个平静的、仿佛置身事外的侧影,与她刚刚经历的从地狱到天堂的剧烈转折,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冲击。
这个画面,像一记重锤,敲在林婉的心上。
她忽然意识到,弟弟这个叫林默的室友,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他那份异乎寻常的平静之下,可能隐藏着常人无法想象的、通天的能量和人脉。
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