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如何且不说,只说这一天,陈婉清过的也好生忙乱。
先是约定好的几个老主顾,先后过来取走了制作好的月华香与梦灵香,又是隔壁专门卖油纸伞的婶子过来探听,那一女许两家的事情,是不是就发生在赵家村。
婶子的眼光犀利又八卦,她还问陈婉清,此番送她过来的,另一个她没见过的少年郎姓甚名谁?订婚与否?与她什么关系,如今做什么谋生?
婶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陈婉清委实应付不来。
唯恐一句话不妥当,再暴漏了她就是一女许两家的另一个女主角,那没见过的少年郎,乃是另一个男主角,她只能借由忙碌,委婉劝婶子回去。
婶子不知是没看懂她的推拒,还是实在闲的发慌,就依旧磕着瓜子倚着门与她说话,好在一个熟人很快过来,解救了她。
英姑是来取梦灵香的,她家中的老父亲年轻时就有头风病,上了年纪更是头疼的一夜夜睡不着,用了陈婉清制作的梦灵香好了许多。
英姑言语挤兑走买伞的婶子,看见人回自己铺子里坐着了,她才小声与陈婉清说,“你就是脸皮薄,该撵她回去,你直接撵就是。听她说三扯五,不够浪费时间的。”
陈婉清笑着说,“到底抬头不见低头见。”
“见个鬼咧,她那铺子,今后几个月可没生意做了。一家子老小要嚼用,这铺子很快就会抵出去了。”
英姑还张口念叨,说陈婉清娘俩这样做生意不行。
虽然知道他们的香方是祖传的,不能露出去,但只他们娘俩做香,还是太繁忙了。
忙得他们根本没空开铺子,客人登门每次都扑空,这就是顾此失彼。
英姑还给陈婉清出主意,说她若不放心招工干活,干脆破点财,从人牙子那里买两个能使唤的人来。
不拘是年老的、年轻的、健全的、有残缺的,也不拘是男是女的,反正制香么,无外乎研磨、晾晒、炮制这些,只要手脚干净,干活利索,那就是可用之人。
英姑是做成衣买卖的,与许素英素有来往,与陈婉清自然也熟悉。
她真心提出建议,这些建议又行之有效,陈婉清由衷受用,真心感谢,并在英姑离开前,特意送了她两粒试做的合香丸。
合香丸,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合香工艺,模拟名贵香气。
这款合香丸可用于薰衣、香身、怡情养性、安神精气。
这是家中药材有余,她删删减减改良了药方做的。
至于效用如何,她没用过,倒是她娘说,味道尚可,香味儿持久,闻着也还怡人。
要知道许素英眼光不是一般的高,能得她如此评价,这香可见好用。只是因为其中用了一点贵重的沉香,使得造价昂贵,在清水县卖不上价,更没有市场,陈婉清便没打算将之售卖,只做出几粒准备走人情。
英姑闻言眼睛一亮。
她郑重的将放了香丸的香囊,仔细收在怀中,又压着声音问陈婉清,“这玩意怎么用?有什么忌讳?价钱几何?”
“价钱没定,我也没准备往外售卖。没有忌讳,只是若有妊,最好慎用。至于如何用,和以往一样,在香炉中放上一片银叶,用隔火加热的方法熏香最好。这样出来的香气更温和,也没有烟火气。但放在随身的香珠手链中,也可以。这款香丸挥发的慢,使用时间长,隐隐约约的香气如影随形,说起来也曼妙有趣。”
英姑闻言双眼放光,“我准备放到我那成衣铺子里,你觉得合适么?”
陈婉清想了想说,“那怕是不够用,你成衣铺子中衣裳多,地方也大。”
“只着重熏几件贵重的,应该够使唤吧?”
“若是衣裳卖不出去,不是可惜了香丸?”
“怎么会卖不出去,怕是会供不应求。你忘了么,再过两天,便是县里王家老太太的七十大寿。”
据说清水县是王家的祖地,王家老太爷去世后,王老太太与两个儿子一起扶棺回乡。因两位王老爷都是举人,县学特意聘请了他们去教书。
又有王老太太的小儿子在府学中做学官,虽然只是个从八品,还不比一地县令官职高,但日常接触的非举人便是进士。每年乡试,更是有可能被抽中阅卷。
这都是无上的荣誉,体面清正足以让人敬重。
王家在府城什么地位且不说,只说因这一门读书人,在清水县便连县令都高看他们几眼。
王老太太的生辰,不仅县令夫人会到场,便是县里其余一些乡绅耆老的家眷,也必定会过去庆贺一二。
又逢王家今年有两个孙儿到了相看的年纪,满县城的女眷都激动起来。
给自家的闺女、侄女、外甥女购置香衣珠宝,想要届时摘的头筹,觅的佳婿。
英姑一脸可惜的看着陈婉清,“若是你没定亲,他们家倒是个好去处。”
前几天许素英来县城,购置定亲宴席上需要用到的东西,正好碰见了英姑。两人关系好,陈婉清定亲这事儿,自然勿需瞒她。
只是许素英也警醒,没有说女儿是换亲事件的另一个女主角。至于英姑有没有猜到,那就不是陈婉清要关心的事情了。
“英姑勿要笑我,那样的书香门第,怕是相不中我这样的媳妇。”
“怎么就相不中了,你家又不是拿不出手。你爹现在在县衙做捕快,你娘又有手艺,两个弟弟读书上进,你更是生的天宫的仙娥似的。要我说,你嫁过去,正正好合适。”
“英姑,你可连我定亲的喜糖都吃了。”
“对,那糖甜而不腻,还有花生、芝麻、松子碎,里边还掺了不少牛乳……啧啧,你娘就是你娘,不仅有巧思,还能折腾。对了婉清,我这边有大生意要上门了,你回头别忘了和你娘说一声,让她这几天都到县城来。我这人手笨,只会做衣裳,化妆梳发这些可没你娘灵透。只有你娘过来帮衬,我这衣裳才好卖。老规矩,到时候给你娘两成抽成,另外若姑娘们需寿宴当天让你娘过去梳妆,挣得银钱都是你娘的。”
“行,今天回去我就把话带到。英姑,您快忙去吧,再耽搁下去,今天生意不用做了。”
“我这就走,这就走……忘了,还有最后一件事,婉清啊,你手中的香丸可别往外送了,你都给我留着。你要是有空,再给我做几丸那最好不过。我有预感,这东西指定好卖。”
说完话,英姑盘算着她能得利多少,笑眯了眼走远了。
英姑走后,陈婉清将这件事细细记在心里,准备回头就告诉娘。
说来,帮人梳妆打扮,这是她娘真正赚钱的手艺。
这生意也是阴差阳错碰来的。
她娘爱美,偏手笨不会做针线,想穿新衣裳,便只能买成衣。一来二去,就与英姑熟悉了。
后来她娘展露出,在审美搭配上无与伦比的天赋,英姑见之心动,两人絮叨一通,一拍即合。
之后,每逢大日子,英姑便会将她娘请到店铺,她卖衣裳,她娘帮着化妆做造型。
渐渐打出了名声,英姑也会单独帮她娘接妆造单子。她娘可不手软,每次要价都不菲。耐不住那些姑娘家,或是要相看,或是要出嫁,或是想压死对头一头……只能说她娘的手艺还是厉害,那些姑娘每每都能如愿,如此名声越来越大,她娘正经没少赚银子。
陈婉清正想着,她娘接一单生意,挣得比她爹一个月的月银还多。
若不是差役这差事体面好看,能带来的社会地位高,怕是娘都想让她爹留在家里操持家务,她好做那太后娘娘静享清福。
“清儿姐姐,你想什么呢,我喊你两声了,你都没听见。”
陈婉清回过神来,就见面前正有个俏皮灵动的小姑娘站在跟前。
小姑娘穿一身桃粉色的袄裙,梳着双丫髻,头上坠着珠串璎珞,衬得白嫩的小脸愈发灵动可人。这不是二叔家的玉珠又是谁?
二叔陈柏,早年入赘到县城卖米粮的钱家。婚后生育一女一子,在陈婉清订婚当天,二婶又生下小儿子,如今还在坐月子。
说一说陈柏入赘的往事。
这事儿还是陈婉清从她娘嘴里听到的。
要说这件事,还要从当初关中大旱,陈家举家往南奔命说起。
当时都是阖族往外逃,陈家自然也不例外。
彼时陈婉清的嫡祖母,也即是陈松的亲娘还在,且怀了六个月的身孕。显而易见,那年月连壮汉子都活不下来,怀着身孕的妇人想活命更是难如登天。
陈松的亲娘就死在逃难的路上,因为生产时没力气,大人孩子一道早产憋死了。
之后,老太太方氏孤身一人靠了过来。
方氏的来历且不说,左右不过是个被爹娘拿去换粮食又被抛弃的可怜人。
当时陈松的祖母念着儿子是个老实头,没了媳妇还带个儿子,以后怕是不好说媳妇,干脆就把方氏留了下来。
方氏也乖觉,给一口就吃一口,不给就硬撑着。
如此,又走了一个月,就到了这清水县。
当时朝廷在此大规模赈灾,所有流民都被收编,分配到县城周边的村镇中。
方氏就跟着到了陈家,与陈大昌一起过日子。
好景不长,方氏的肚子鼓了起来,八个月后生下一个儿子,便是陈柏。
孩子生在这时候,又明显和陈家人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明眼人一瞅就知道这孩子什么来历。
因为孩子不是陈家的种,方氏又明显对之心存怨恨,那日子过的有多苦可想而知。
可以说,陈松、陈柏当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对比老三陈林心肝肉一样过的好日子,这兄弟俩就跟那地里的黄花菜一样,任风雪欺压,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在陈松因缘救了许素英,并与许素英成婚后,陈柏有一日进城,回来就说要入赘的事情。
陈大昌与方氏无可无不可,陈家族人更是无人理会,顶多私下里念叨一句,“男子汉大丈夫,恁的没出息。便是如大松一样‘抢’个媳妇回来,也好过入赘出去,看人家的眉眼高低。”
任别人怎么说,陈柏该入赘还是入赘了。
入赘后除了陈大昌与方氏生辰,等闲他再没回过赵家村。便是逢年过节,也多是让人捎了礼回来,省的老宅那些人,一见他就阴阳他,跟个出嫁的闺女似的,还按时按点回娘家。
不说这些往事,只说陈婉清看见钱玉珠,高兴的冲她招手,让她到柜台后边来。
“你怎么过来了?二婶还在坐月子,你不用在跟前伺候么?”
“我外祖母在呢,嫌弃我笨手笨脚,让我出来找清儿姐姐玩。她卖粮食时,看见姐姐和德安大哥一起来县城了,还说看到个高高瘦瘦的少年郎,跟姐姐走在一起,想来应该是我未来的姐夫。”
要说陈柏早年命运多舛,成了家后,日子是肉眼可见的好过起来。
别看当初说的是入赘,但钱家人厚道,钱家的老太太更是颇有算计。
想着陈柏若真当做赘婿进门,以后是人都会小看他一眼,一时半刻他不会怨怼,嫣知时间长了,不会就此埋下祸根?
索性他们家子嗣艰难,自来便有招赘的习惯,中间自然有祖宗得势改回本姓,改来改去,“钱”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姓,所以孩子到底姓什么无所谓,只要一家子亲热,那便是好日子。
可想而知陈柏听了这话后,有多震惊和感动,至此把钱家老两口当亲爹娘。
陈林见不得二哥日子好过,没少在老太太面前进谗言。
不是今天说二哥背着那老爷子去听戏,就是明天说,二哥推着老太太上街去买菜,要不然就是后天说,二哥给那老两口子擦屎擦尿,亲爹亲娘喊的顺口极了。
完完全全将陈柏形容为一个的懦弱、无能、卑怯,又见利忘义的人,可把老太太恶心坏了。
陈柏又一次登门时,老太太将他提的糕点都扔到了地上,还当着众多街坊邻居的面,叉着腰指着他的鼻子骂,“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就不要一天天的往我家跑。我家庙小供不了你这大佛,你贵脚少往贱地上踩。”
又念叨些什么“养条狗都比养你强”“真真羞煞祖宗了”“老太太我以后死了,也不要你哭丧,我怕你把我气活”“真真是恶鬼投胎,活该你断子绝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