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颜拥紧了她,看着河面上那两盏小鱼灯,再看向远处鳞次栉比的万家灯火,心中一片温软宁静。这红尘万丈,喧嚣扰攘,只因身边有她,便都成了他漫长神生里,最值得驻足品味的、鲜活温暖的“小团圆”。
远处传来青安兴奋的喊声:“姐姐!姐夫!快看我的灯游得最快!” 青羽则细声细气地纠正:“安安,灯是漂的,不是游的……”
清欢在折颜怀里笑出声,折颜也低低地笑了,几缕白发在夜风中与她的发温柔交缠。凡尘的喧嚣包裹着他们,而属于他们的长欢岁月,正如同这悠悠河水,静静流淌向无尽的远方。
万年光阴,足以让一个少女成长为足以震慑一方的存在,却也伴随着无法预料的劫难。魔族异动,天地动荡,东华帝君重伤,向挽为护夫君与苍生,毅然以自身神血为祭,强行封印妙义渊。消息传回桃林,清欢那双素来清冷的紫瞳瞬间燃起了焚天的怒火与刻骨的悲恸。
她甚至来不及告别,只留下一缕带着决绝气息的紫纱,便强行撕裂空间,单枪匹马杀入了魔气滔天的魔域。当折颜感应到那缕紫纱上的气息骤变,撕裂虚空赶到那片焦黑死寂、魔气如毒瘴弥漫的战场时,只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他的小姑娘,那个他亲手从襁褓养大的清欢,浑身浴血,紫纱嫁衣早已被魔血浸透、撕裂。她悬浮在尸山血海之上,周身燃烧着纯净而暴烈的金红色涅盘之火!那火焰霸道绝伦,以她的生命本源为柴薪,正疯狂地吞噬着周围数万狰狞咆哮的魔物,将它们焚为飞灰。然而,火焰的中心,她的脸色却苍白如纸,生机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清欢——!!!”
一声撕心裂肺的凤鸣响彻九霄!那是折颜三十多万年来从未有过的暴怒与恐慌。天地失色!巨大的、华美到无法形容的原身凤凰骤然显现,遮天蔽日!纯粹的、足以焚尽世间一切污秽的凤凰真火,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如九天银河倾泻而下,瞬间覆盖了大半个魔域!焦土千里,魔气哀嚎着蒸发殆尽。
真火中心,他小心翼翼地护住那团在血泊中蜷缩成一团、已然灵力枯竭、被打回幼狐原形、气息奄奄的小小紫色身影。
他颤抖着伸出巨大的凤爪,轻柔地将那团小小的、冰冷的小人拢入怀中,磅礴的生命本源之力不顾一切地渡入她体内。
巨大的凤目低垂,看着怀中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小生命,那素来温润平和的嗓音第一次带上了破碎的哽咽和滔天的自责与痛楚:“清欢!我护得住这四海八荒,守得了这万里桃林,为何……为何偏偏护不住一个你?!”
小人儿的体温低得吓人,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细缝,模糊的紫瞳映出凤凰眼中滚烫的、灼人的水光。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抱住了他因强行催动本源而滴落金色神血的巨大爪尖,细若蚊呐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折颜……别……别哭呀……”
直到那微弱的触感传来,折颜才惊觉,那滚烫的、带着神性光辉的泪水,早已如决堤般,无法控制地自他巨大的凤目中汹涌而出,滴落在清欢染血的衣襟上,也灼痛了他沉寂了无数纪元的心。原来,心真的会痛到如此地步。
折颜带着清欢回到桃林,没日没夜地守在榻前。
桃林深处,那座精致的竹楼里,药香混合着桃花香,弥漫了整整一百个日夜。清欢静静地躺在铺满柔软云锦的榻上,双目紧闭,如同沉睡。她小小的原形依旧脆弱,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闻。
折颜坐在榻边,白发似乎比百日前更添了几分霜色,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倦意,但眼神却专注得惊人。他挽起宽大的袖袍,露出精瘦的手腕。指尖凝起一点锐利的金光,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心口的位置。一滴、一滴……蕴含着磅礴生命本源与无上神力的、闪耀着金红色泽的心头血,被他小心翼翼地引出,滴入温热的玉盏中。那血珠滚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馨香,每一滴都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的力量。
他用温热的仙露调和,再极其温柔地、一点点喂入清欢口中。一百日,整整一百日,从未间断。他的脸色随着心血的流逝,一日比一日苍白,气息也一日比一日沉凝,唯有看着清欢微弱但逐渐平稳下来的气息,那眼底深处才燃起一丝微弱的光。
第一百零一个清晨,当第一缕微光透过雕花木窗棂洒入室内时,桃林的上空,竟毫无征兆地飘起了细密、晶莹的雪花。雪花无声地落在灼灼的桃花瓣上,形成一种奇异而圣洁的景象——桃林雪。
就在这静谧的落雪时分,榻上的小人儿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那双纯净的紫瞳,带着初醒的懵懂和一丝深藏的恐惧,第一时间便锁定了床边的身影。
“折颜……”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小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他垂落的一缕白发,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我……我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见桃林的花都谢了……梦见……你不要我了……”
折颜紧绷了百日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与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他立刻反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牵引着,将她柔软的手掌牢牢按在自己温热的、跳动有力的心口。那里,每一次搏动都如同最深沉的回响。
“这里,”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仿佛在对着天地起誓,“从你第一次在我怀里对我笑开始,这里,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永永远远,都只有清欢。”
少女的眼眶瞬间红了,积蓄了百日的委屈和恐惧似乎找到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