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不是那种万物沉眠的安宁,而是一种 剥夺了一切生机、声响、乃至“存在”意义的 绝对静止。“虚无瘴”绝地深处的巨大洞窟中,时间仿佛凝固成了一块透明而坚硬的水晶,将一切都封存在永恒的冰寒与灰白之中。只有洞壁偶尔剥落的细微尘埃,在稀薄的瘴气中 缓慢飘荡,证明着光阴尚未完全停滞**。
云梦瑶 背靠着冰冷粗粝的岩壁,瘫坐在地。她的双臂,以一种 近乎痉挛的姿态, 死死地、紧紧地 环抱着怀中的身躯——慕清弦。
他很轻。轻得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又或者,像一缕即将散去的幽魂。但抱在怀里,却又沉得让她喘不过气——那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是所有温暖与光亮骤然熄灭后,坍缩成的、名为“失去”的黑洞。
她的脸埋在他冰冷的颈侧,一动不动。身体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不知过了多久。连日的亡命奔逃、燃烧精血、不顾一切地催动“混沌空影遁”,早已将她的身体榨干。丹田气海空荡荡的,经脉因为过度压榨而传来火烧火燎般的刺痛,又因为灵力枯竭而蔓延开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酸软。
更要命的是神魂。在五行祭坛强行引动本源留下的暗伤,在慕清弦“星陨九天”那毁灭性剑意的近距离冲击下,早已雪上加霜。此刻,识海就像一面布满蛛网般裂纹的镜子,每一次微弱的思绪流转,都会引发针刺般的锐痛。眼前阵阵发黑,耳鸣不断,世界在她感知中变得摇晃不定,色彩褪去,只剩下灰白的底色和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洞窟内,“虚无瘴”的浓度虽然比外界稀薄了许多,但那种无孔不入的、针对灵力与神魂的侵蚀之力,依旧如同最细微的砂纸, 持续不断地 摩擦、消磨着她勉强维持的护体灵光和脆弱的神魂。每一次呼吸,吸入的不仅是冰冷的空气,更有那种令人心神迟滞、生机流逝的 诡异感。她感觉自己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灯油已枯,灯芯焦黑,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在穿堂而过的寒风中 明灭不定,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然而,所有这些身体上的痛楚与虚弱,在精神层面那 撕心裂肺、无法言喻的 巨大悲痛面前,都显得那么 苍白无力**。
怀中的身躯,冰冷,僵硬。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她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着,一次又一次地 抚过他的脸颊,他的眉心,他紧闭的眼睑,他淡无血色的唇。每一次触碰,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就像一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地 烙在她的灵魂深处,烫出一个又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重复地、残酷地 提醒着她一个事实——他死了。为了救她,燃尽了一切,魂飞魄散,真灵不存。躺在她怀里的,只是一具空壳,一具因为融入了五行本源生机而暂时不腐的、美丽而残酷的躯壳**。
“啊……” 一声极其微弱的、破碎的气音,从她喉咙深处挤出。不是哭泣,不是呻吟,而是一种灵魂被活活撕裂时,本能发出的、无法承受的痛楚回响。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深处火辣辣的灼痛。巨大的空洞与虚无感吞噬了她,让她想要就这么沉沉睡去,或者干脆化作尘埃,与这片死寂的绝地融为一体。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这无边的黑暗与冰冷彻底吞没的刹那——
眉心深处,灵台方寸之地,一点 微弱到几乎不存、却又顽强到不可思议的 温暖, 极其轻微地 悸动了一下。
那感觉如同冰原深处埋藏的一粒火种,如同绝对黑暗中闪过的一丝磷火。微弱,飘忽,却真实地存在着。它不是力量,不是生机,更不是魂魄的回响。那是一种 更加玄妙、更加根本的东西——一缕因为生死相托、魂血相融、在绝对的毁灭与付出中,于两个灵魂最深处烙下的、斩不断的 羁绊印记。是慕清弦燃尽一切后,唯一留给这个世界、留给她的,不是痕迹的“痕迹”。
这一丝微弱的温暖,像一根尖锐的针, 刺破了云梦瑶即将沉沦的意识。同时,另一个更加强烈、更加执拗的念头,如同岩浆般从心底最深处 喷涌而出,带着灼热的疼痛与力量**:
不能……绝不能……让他落入天鬼门手中!不能让他死后还要遭受抽魂炼魄、炼成傀儡的折磨!不能让他曝尸在这荒野绝地,无人知晓,慢慢腐朽!不能……就这样放弃!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炽热的闪电, 劈开了她灵魂中的冰封与死寂。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却也带来了一种 近乎残酷的清醒。她 猛地 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冰冷夹杂着瘴气的空气灌入肺腑,引发一阵撕裂般的咳嗽,却也让她的眼神重新聚焦**。
“咳……咳……” 她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目光落在怀中慕清弦安静的脸上。那丝眉心的温暖依旧微弱,但她能感应到。这就够了。这,加上那绝不能让他受辱的执念,成了支撑她这具即将崩溃的身体、这缕即将涣散的灵魂, 不倒下、不放弃的 唯一支柱。
“等我……” 她嘶哑地、低声对着怀中人说道,仿佛他还能听见。“我会……找到办法……带你离开……**”
她 咬着牙,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和识海的针刺感, 小心翼翼地将慕清弦平放在地上。然后,她挣扎着爬起来,开始行动。
首先,她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稳定的地方安置他。她在洞窟内缓慢移动,借着洞壁某些能发出微弱磷光的苔藓(或许是某种能在虚无瘴中生存的奇异生物)的光亮,仔细查看。最终,在洞窟最深处、远离入口、岩壁相对平整干燥的一角,她找到了一处合适的位置。她用手,用残破的衣物,甚至不惜耗费一点力气凝聚出微弱的金行灵力化作刃口,将那里的灰尘、碎石仔细清理干净,整理出一块相对平坦的“床榻”。
接着,她回到慕清弦身边,以前所未有的轻柔和小心,将他抱起,移到那处“床榻”上。她跪坐在他身边,取出身上仅存的、相对干净的里衣碎片,蘸着自己凝聚出的少许清水(水行灵力凝结), 一点一点、极其仔细地,为他擦拭脸上、手上的血污与尘土。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绝世珍宝。看着他恢复清隽却苍白的容颜,她的心又是一阵绞痛,但手却很稳**。
安置好他后,云梦瑶盘膝坐在他身旁,开始面对自己和他眼下最迫切的危机——维持生机,抵抗“虚无瘴”侵蚀。
她闭上眼,内视丹田。混沌道台光芒黯淡,上方悬浮的“五行源钥”也只是微微流转着五色光华,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但当她将神识集中于源钥,尝试以《五行归一灵纹法典》中的粗浅法门催动它时,源钥微微一震,开始 缓慢地、自发地 吸收起周围洞窟中那稀薄且充斥着“虚无”意韵的 五行瘴气。
混沌道体的神异在此刻再次显现。尽管这瘴气性质古怪,充满侵蚀性,但在“五行源钥”的过滤与混沌道体本身的包容转化下,竟然能被 极其缓慢地 分解、转化为一丝丝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 混沌灵力,补益着她枯竭的丹田。虽然速度慢得令人发指,转化效率也低得可怜,但在这绝灵之地,这已是唯一的能量来源**。
借助这恢复的一丝丝混沌灵力,云梦瑶开始了更艰难的工作。她取出身上仅存的几张空白符纸(品质低劣,是以前练手所剩),又忍痛逼出几滴蕴含自身生机的精血,混合着那微薄的混沌灵力,以指代笔, 全神贯注地,在符纸上 勾勒起最基础、却蕴含着她对五行生克与守护之道最质朴理解的 “ 五行养元符”。
这不是攻击符箓,也非强大防御,其作用仅在于 聚拢微薄生机、稳固元气、抵抗外邪侵蚀。对于修士而言效果微乎其微,但此刻,对于她和慕清弦来说,却是吊住性命、延缓瘴气侵害的 救命稻草。
每画成一张,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神魂的刺痛就加剧一分。但她浑然不顾,直到勉强画出五张(对应五行),才力竭般停下,额头已是冷汗涔涔**。
她将其中三张 小心翼翼地贴在慕清弦的胸口、腹部、额头。符箓接触他冰冷皮肤的瞬间,微微亮起一层淡淡的五色光晕,形成一个微弱的保护场,将周围侵袭而来的“虚无瘴”稍稍排开,同时那一丝微弱的聚元之力,也在极其缓慢地滋润着他体内残留的壬水、乙木本源之力,让他的身躯看起来不再那么“死寂”,仿佛只是沉睡。
剩下两张,她贴在了自己身上。清凉的气息渗入,虽不能治愈伤势,却让她几近崩溃的身心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那种被瘴气不断消磨生机的感觉也稍稍减弱。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气喘吁吁,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不敢完全放松。坐在慕清弦身边,她的灵觉(即使受损)依旧能模糊地感应到,绝地之外,那种令人不安的、阴冷诡谲的气息波动,并未远去,反而像一张正在缓慢收紧的大网**。
“幽冥搜天镜……” 她心中沉重。天鬼门的追捕绝不会因为“虚无瘴”的阻隔而放弃。那面重宝或许难以直接穿透浓郁瘴气锁定他们,但对方必然有其他手段,或是等待,或是逐步搜索。这片绝地,并非绝对安全的避风港,更非久留之地**。
而怀中的慕清弦……虽有五行本源之力残留和养元符护持,身躯暂时无恙。但“暂时”二字,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时间一长,本源耗尽,符箓失效,这具身体终将走向腐朽。更何况,若被天鬼门找到……她不敢想象那后果**。
绝望如同潮水,再次蔓上心头。但这一次,没有将她淹没。因为在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 微光——不是眉心的羁绊温暖,而是洞窟另一侧,那座被灰尘掩埋了大半、散发着古老银色光泽的 神秘阵法**!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里。心脏,不可抑制地 加速跳动起来。一个 渺茫到近乎幻想、疯狂到不切实际的 希望,却也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的、不是出路的“出路”,在她心底悄然萌芽**。
她需要一个方向。哪怕那个方向通往的是更深的未知与危险。而眼前这座阵法,或许……就是那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