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雅的指尖在袖中掐出月牙印，黑烟里的焦糊味裹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像根细针扎进她的识海。
她望着三里坡方向，那里传来的动静越来越清晰——先是瓷器碎裂的脆响，接着是粗野的骂娘声，最后竟有剑鸣声刺破晨雾。
那是天门观的香炉。玄箴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断尺上的光丝仍在微微震颤，三百年前星辰仙宗为凡界立的镇界神坛，供奉的是旧天道的监察神。他喉结动了动，现在那些修士在砸它。
林诗雅眯起眼。
隔着晨雾，她看见七八个修士正围着石砌祭坛，最前头的青衫汉子抄起半块断砖，狠狠砸向石台上的青铜香炉。天道无眼！他吼得脖颈青筋暴起，说好的化神可窥天机，我苦修五十年到了元婴，连升仙台的影子都摸不着！
升仙台被改到东海去了！另一个灰袍修士踹翻供桌，供果滚得满地都是，昨日我师弟用千里镜看，原本的升仙台位置现在长了片野竹林！
这不是天道变了，是被人篡改了！
青衫汉子抽出腰间铁剑，剑尖直指苍穹：老子就不信这邪！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剑脊上，以本命精血为引，破——
剑光刚窜起三寸，突然的一声闷响，像撞在无形铜墙铁壁上。
青衫汉子虎口崩裂，铁剑坠地。
他踉跄两步，抬头望着纹丝不动的云层，突然跪坐在地，双手揪着头发狂笑：原来我们连砸天的资格都没有......
玄箴的断尺突然发出蜂鸣。
他慌忙席地而坐，玉尺平摊在膝头，裂纹里渗出的光丝在空中交织成网，映出扭曲的法则纹路——那些金色的丝线不再是旧天道的螺旋状，倒像是被人用粗笔随意勾了两笔的简笔画。不是封禁......他盯着光网喃喃，是重写了。
有人把原本需要千年积累的升仙规则，改成了想在哪儿就在哪儿
林诗雅的白衣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望着那些崩溃的修士，忽然想起昨日谭浩往油锅里撒芝麻时的随意模样——原来他往云层里抛木签时，不是在闹着玩。
若天本无情，何须怒之？她轻声道，声音被风卷着散在晨雾里，若道已变，争又有何益？
话音未落，风里飘来股熟悉的油香。
林诗雅转头，正看见镇口那顶蓝布篷子下，谭浩叼着根草茎，正把半盆剩面糊泼向天空。
油花混着面糊在晨空中炸开，竟像星子般闪着金光，缓缓凝出一行流光大字：本月违规升空者，罚款十斤猪油，逾期不缴者，自动转为环卫义工。
这又是什么新花样？林诗雅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玉牌，却见西北方向一道遁光正急掠而来——那是个穿月白道袍的老者，周身灵气翻涌，分明是化神期的修为。
老者刚触到云层，突然一声，下一秒已出现在镇口的青石板路上。
他手里多了把竹扫帚，头顶飘着块金闪闪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高空排污，罚扫三日。
我堂堂化神尊者！老者举着扫帚原地转圈，胡须都气歪了，不过想试试新升仙台的位置，怎么就成了高空排污？他抬头看天，正撞上进云字的金光，突然浑身一僵，这、这法则纹路......
谭浩蹲在油锅前拨拉炭火，头都没抬：昨天刚贴的通告，升仙台位置每月初一公示。
您老今天初五飞的，算违规。他抄起漏勺捞起根油条，要吃吗？
第二根半价。
老者盯着漏勺里滋滋冒油的油条，又看看手里的扫帚，突然仰天长叹：这哪是天道变了，分明是来了位管天管地的摊主！
林诗雅走到摊前时，谭浩正把最后几根油条装进竹笸箩。
他抬头看见她，顺手夹起根最粗的油条递过去：刚炸的，脆。
林诗雅没接。
她望着他围裙上的面粉印子，突然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谭浩把油条往她手里一塞，自己叼了根：我想啊......他咬了口油条，腮帮子鼓得像仓鼠，以后这世上，谁都能吃上热乎饭，想走的能走，不想走的也能留下。
神仙不该高高在上收门票，凡人也不该拼了命往上爬。他咧嘴一笑，油渣沾在嘴角，现在嘛，我只关心明天豆花要不要加辣。
话音刚落，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林诗雅抬头，只见九道血色裂痕横贯苍穹，像被巨手撕开的绸缎。
裂痕深处传来闷雷般的战鼓，一下下敲在人心上——那是归神盟启动跨界征伐阵法的前兆。
谭浩眯眼望了望天，用漏勺敲了敲油锅沿：哟，真敢来啊......他转身翻出块小黑板，用粉笔写着，得赶紧把明日菜单改了，加个避难套餐
你不怕？林诗雅望着血色裂痕，指尖微微发抖。
她见过上界大战，归神盟的征伐阵能碾碎一整个凡界。
谭浩把小黑板挂在篷子上，上面写着避难套餐：油条两根+热豆浆+腌黄瓜，五文钱管饱。
他拍拍手，从怀里摸出颗糖豆似的东西，随手抛向空中。
糖豆炸开，化作无数细碎金光，像蒲公英似的飘向四面八方。
怕啊。他弯腰收拾煤铲，声音闷闷的，但总不能让刘婶家小孙儿的鸡饿肚子吧？
林诗雅望着那些金光，忽然发现它们落进村民的窗户，钻进挑担人的竹筐，甚至停在街头玩耍的孩童发梢上。
那是......安全感？
夜幕降临时，第一缕金光飘进了张木匠家。
老张头正蹲在院门口磨刀，看见金光突然直起腰：他婶子！
把西墙那堆土坯搬出来！
隔壁王屠户刚切完猪肉，抹了把汗：老张头你疯了？
大晚上砌墙做什么？
没疯！老张头搓着手笑，我就是突然觉得......他望着镇口那顶蓝布篷子，该给咱们小镇围道墙。
王屠户挠了挠头，把案板往肩上一扛：算我一个！
我家还有半车青砖！
林诗雅站在坡顶，望着镇里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听着越来越近的搬砖声、吆喝声。
她摸了摸怀里那根油条，温度还没散尽。
血色裂痕里的战鼓声更响了，但不知为何，她突然不那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