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天光透过窗纸渗进来，带着点青灰色。
谭浩的睫毛又颤了颤，呼吸逐渐绵长——他坠入了那个奇怪的梦。
星空像被揉碎的银沙铺在脚下，远处站着个穿银白长袍的“自己”。
对方不再像从前那样眉眼冷肃，袖摆垂落的姿态甚至带了点生硬的缓和。
谭浩歪头看他，觉得这场景像极了前世公司年会上，向来板着脸的部门总监突然端着奶茶来搭话。
“这是我整理的三千世界运行日志。”完美版谭浩递来一本泛着星辉的册子，封皮上的纹路像活物般游移，“误差率0.0001%。你只需签个字，便可永久退休。”
谭浩接过来翻了两页。
第一页写着“苍梧山雷暴应于卯时三刻降临，修正后延迟半柱香保凡人安全”，第二页是“南域黑市赌坊今日会出老千，已调整骰子密度确保公平”。
他打了个哈欠，册子在指缝间晃了晃：“写这么多干啥？我就想知道今天有没有西瓜。”
话音未落，那本册子突然泛起水光。
星辉纹路先是扭曲成西瓜皮的墨绿条纹，接着“啵”地一声，整本册子塌缩成一碗冰镇西瓜汁，红瓤上还凝着水珠。
完美版谭浩的瞳孔微微收缩，喉结动了动，像是想叹气又忍住：“你总是这样……把一切变得太简单。”
谭浩抄起勺子挖了口瓜，凉丝丝的甜从舌尖漫开。
他抹了抹嘴，勺子敲着碗沿：“简单才活得久啊。我前世996猝死的时候，可没见哪个系统来教我怎么优化KpI。”完美版谭浩没接话，目光落在他沾着西瓜汁的指尖上，像是在看什么陌生的东西。
等谭浩喝完最后一口，对方突然低声说：“其实……我也尝过西瓜的味道了。”
“啥时候？”
“上个月你替陈阿婆守西瓜摊，我替你挡雷劫时，风里飘来的甜。”
谭浩愣了愣，突然笑出声。
他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这动作在梦里竟有了真实的触感，像拍在浸过月光的丝绸上。
“那下次我买两个，分你一半。”
完美版谭浩没说话，却也弯了弯嘴角。
现实里，两心烛的暖焰“轰”地窜起三寸高，原本盘踞在芯底的冷焰“咻”地缩回，小得像粒将熄的星子。
木碑背面的“值班表”突然泛起金光，墨迹自动流淌着更新：“今日值班员：未知（暂代），备注：请勿过度优化现实。”
谭浩是被西瓜香熏醒的。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就见林诗雅站在廊下，怀里抱着卷新绘的《咸鱼真经·卷三》，发间银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她平时总是端得极正的脊背此刻微微前倾，玉简在指尖捏出了白印。
“你昨晚的梦……改变了七百万人的命运轨迹。”她的声音里少见地带着颤音，展开玉简便有流光溢出，“东域有个老农梦见自家牛会说话，醒来牛真开口了，说‘我想吃嫩草’；南域剑修梦见剑自己跑了，今早剑真从剑鞘里蹦出来追蝴蝶——”
“这不是神通。”林诗雅盯着谭浩，“是你在允许‘不合理’存在。”
谭浩正叼着块侍女刚送来的西瓜，闻言差点被瓜籽呛到。
他手忙脚乱拍着胸口，瓜汁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我啥也没干啊！就做了个梦，吃了碗西瓜汁——”
归枕雀扑棱棱飞过来，爪子上掉下个泛黄的纸片。
谭浩弯腰捡起，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长大要当西瓜摊老板。谭浩 八岁”。
墨迹边缘泛着旧旧的黄，像是被眼泪浸过。
他突然想起前世的夏天。
那时他蹲在巷口西瓜摊前，看老板用刀“咔”地劈开绿皮，红瓤在太阳下亮得晃眼。
他攥着五毛钱站了半天，最后咬咬牙买了块，甜得直吸溜嘴。
后来他成了社畜，加班到凌晨时总想起那口甜，想着等赚够钱就盘个西瓜摊，每天只卖十块瓜，剩下的时间躺摇椅上打盹。
“难怪我总想着吃。”谭浩捏着纸片笑出声，阳光透过纸页照在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投成一片小扇子。
心茧守不知何时撑着青伞立在廊柱旁。
他望着谭浩发亮的眼睛，伞骨上的银铃轻轻一响：“它开始羡慕你了……那个‘完美的你’。”
黄昏时，谭浩蹲在归藏碑前，盯着插在地上的草茎刀发呆。
草叶被晒得蔫巴巴的，刀尖却还翘着，像在跟他较劲。
他托着下巴心想：“要是我也能偷个懒就好了。”
话音刚落，识海里泛起涟漪。
心念织界态悄然发动——一道与他身形相似的光影从碑纹里浮出来，穿着同样的破t恤，手里还捏着半截没吃完的西瓜。
“你终于肯分点了？”光影咧嘴一笑，西瓜汁顺着指缝往下滴，“那我替你应付今晚的听证会？”
谭浩眯起眼：“你能装得像我吗？”
“废话，我本来就是你。”光影把西瓜往谭浩手里一塞，转身时袖口闪过一道极淡的银光，快得像流星。
谭浩没注意到，只觉得这光影连啃瓜时嘴角沾汁的模样都跟自己一模一样。
他放心地打了个响指，身形渐渐虚化，整个人缓缓沉入吊床里，像片被风吹进云里的羽毛。
归藏站在院门口远远望着，摇头苦笑：“你把神格变成了替身演员。”
心茧守的伞突然剧烈晃动，伞面上的金线纹路泛起红光。
他盯着那道光影的背影，喉结动了动——刚才那道银光，是只有“完美版”才会携带的法则刻印。
它并未消失……只是学会了伪装。
夜风掀起院角的竹帘，漏进些细碎的星光。
光影站在廊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西瓜汁的指尖。
他抬手摸了摸脸，嘴角慢慢翘起来——这笑容比平时的谭浩多了几分棱角，却又在触及夜风的瞬间，轻轻软了下去。
没人知道，当更夫敲响三更时，那道光影曾站在谭浩的吊床前，伸手想替他掖掖被角。
指尖即将触到被面时，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最后他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西瓜皮，扔进了院角的竹篓。
次日清晨，星渊居民发现“第九皇子”变了。他不再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