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时,谭浩正把最后一勺热粥送到林诗雅唇边。
桃叶筛下细碎光斑落在青瓷碗沿,她喝到第三口时忽然偏头,指尖沾着粥汤在他手背画了道浅痕:“你最近……夜里会说梦话。”
热粥的甜香在两人之间氤氲。
谭浩叼着的草茎晃了晃,后槽牙咬得发紧——他记得这两天半夜总被什么东西拽着意识往识海深处钻,可睁眼时又只剩满头冷汗。
此刻他故意把草茎换到另一边嘴角,用最懒散的调子笑:“说什么?难不成是夸圣女粥煮得好?”
林诗雅没接他的话。
她垂眼盯着他手背上被自己画的那道水痕,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你说‘权限不足’‘正在重启’……还喊了一个名字——‘零’。”
草茎“啪”地断在谭浩齿间。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草叶,发顶蹭过林诗雅的衣袖:“肯定是做梦梦见前世上班打卡。我那破公司系统总抽风,主管就叫零姐,凶得很。”
话音未落,石桌上的残灯突然噼啪炸响。
灯芯窜起半尺高的幽蓝火苗,灰烬裹着火星盘旋上升,在两人头顶凝成个半透明的身影——是烬娘。
她的裙裾像被风揉皱的纸,指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大人……‘值班室’不是职位,是牢笼。”
谭浩猛地坐直,林诗雅的药碗“当啷”磕在石桌上。
烬娘的声音越来越虚,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每一位觉醒的神,都被他们骗进去,改造成‘秩序执行者’。创世神不是陨落……他是辞职了。”最后一个“了”字消散时,她的身影刚好融进灯芯最后的火星里,连灰烬都没剩下。
“砰——”
院墙外传来砖石崩裂的闷响。
静喉僧就站在碎砖堆里。
他剃得发青的头顶沾着草屑,手里攥着半根断裂的钟绳,绳结处还凝着暗红血渍:“他曾敲响‘唤魂钟’,想叫醒所有被规则吞噬的神——可天道反噬,三千神魂俱灭,唯他一人苟活千年,最后自愿走入门中,说‘让我来背这口锅’。”他一步一步跨过碎砖,僧鞋碾过桃瓣,“你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他走过的路。你若进门,也会变成下一个‘程序’。”
谭浩望着静喉僧眼底的血丝。
那血丝像蛛网似的爬满眼白,他突然想起前几日在旧宅废墟里看见的十七道残影——他们抱拳时的动作,和静喉僧此刻攥钟绳的姿势,竟有三分相似。
“所以……他是不想干了?”谭浩歪头,声音轻得像吹走草屑,“当神当到要辞职,这班得有多难上?”
静喉僧的喉结动了动。
他这一千年说的话加起来大概都没今天多,每一个字都像砂纸磨过喉咙:“他不敢逃,只能把自己关进去。”
风突然大了。
桃枝摇晃着扫过谭浩发顶,有片叶子落进他衣领,凉得他打了个激灵。
他望着被风吹散的云霞,忽然笑出声:“那我呢?我就非得接这破班?”
话音未落,他的指尖泛起淡金色微光。
这是他第一次用“规则织网”改造自己——将前世当社畜时刻在骨子里的“咸鱼本能”、在皇子府躺平三年攒下的“人性执念”,还有记忆里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那枚糖蒸酥酪,三缕规则像金丝缠玉般绕住识海。
识海里,那团总在深夜苏醒的冷漠银光猛地收缩,撞在他新织的防护层上溅起细碎星芒。
他听见“梦回录”的机械音在脑海里响起:“检测到自主意识强化,建议:增加午休频率。”
地底传来闷雷似的震动。
林诗雅突然抓住谭浩的手腕。
她指尖冰凉,顺着他的脉搏能摸到识海规则翻涌的热度——青铜门的门缝里伸出一根草须,比头发丝还细,却裹着让林诗雅道心发颤的力量。
它轻轻卷住谭浩脚边的落叶,像怕碰碎什么似的,缓缓缩回门内。
“叮——”
回响铃最后一声清响穿透云层。
十七道曾追着谭浩喊“值班员巡夜”的残影从四面八方飞来,化作十七点金光钻进桃树根系。
那棵歪脖子桃树突然抽枝展叶,粉白的桃花像雪片似的落了两人满头。
“他说‘我不上’的时候,整个宇宙……松了口气。”
补 丁童的声音混在桃花香里,比以往清晰许多。
谭浩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看见上面凝着极小的字——是“零”,和他梦话里喊的那个名字一模一样。
林诗雅替他拂去肩头的桃花,忽然发现他掌心多了枚锈铜钱。
铜钱背面刻着道模糊的门纹,和旧宅地底那扇青铜门的纹路分毫不差。
“第七日黄昏。”谭浩望着铜钱上的门纹,忽然把它塞进林诗雅手里,“到时候你陪我去旧宅,我请你吃最甜的糖蒸酥酪。”
林诗雅捏紧铜钱,感觉到掌心被铜锈硌出的小坑。
她望着谭浩眼里跳动的光,忽然想起三日前他说“值啊”时,阳光穿过桃枝落在他脸上的样子——那不是神的光,是人的。
风又起时,桃树下的石桌上还摆着半碗凉透的粥。
残灯早已熄灭,静喉僧不知何时走了,只留下半根带血的钟绳,在风里晃啊晃,像在等谁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