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口的神纹裂痕,随着铁勺仙的彻底消散,骤然刺痛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块。
那缕灶心青焰跳动着,映在他空洞的眼底,温暖,却也灼人。
他从未想过,自己试图拯救世界的行为,代价竟是身边人一个个以命相抵。
当晚,安眠庙的屋顶瓦片上落满了清霜。
谭浩嘴里叼着的草根已经被嚼得没了味道,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试图用熟悉的苦涩压下心头那股陌生的酸楚。
林诗雅的身影如月下蝶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边。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块玉简轻轻放在他膝上,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是她曾经观察他、剖析他、定义他“无用”的铁证。
而现在,这证据显得如此苍白。
“黄芽子,”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霜,“今天他对着一片枯叶发呆,那叶子,竟重新长出了嫩芽。我问他怎么做到的,他说,只是想起了那天被你按着头喂饭时的感觉。”
谭浩的肩膀微微一颤,没有回头。
林诗雅的目光落在他胸口,那道贯穿神纹的裂痕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丹盟解散,万炉禁办,你以为你改的是九洲的规则?”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谭浩,你是在用自己的神格,去替这世间所有被判定为‘无用’、‘废物’的生灵,承担那份被否定的痛苦。”
每一次有人因他而重拾希望,每一次有“废物”绽放光芒,那份来自旧规则的反噬,就会在这道裂痕上深刻一分。
他救的人越多,他就离崩碎越近。
“那咋办?”谭浩终于回过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疲惫,“我不改,他们就只能在泥潭里烂掉,在绝望中饿死。”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划破夜空。
林诗雅拔剑出鞘,冰冷的剑尖没有指向任何敌人,而是精准无比地、轻轻地点在了谭浩胸口神纹裂痕的中心。
“所以这一次,”她的眼神坚定如铁,“换我们来告诉你,什么才叫‘有用’。”
话音未落,她已收剑转身,飘然跃下庙顶,稳稳立于庙前广场。
她深吸一口气,动用灵力,将声音传遍了整个聚集地:“所有安眠庙的信众听着!从今往后,安眠庙不再发放‘疗愈餐’,不施舍任何丹药!”
此言一出,四野哗然。
无数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百姓脸上血色褪尽,难道连这最后的活路也要被掐断了吗?
然而,林诗雅的下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人心中的迷茫。
“——这里只开食堂!谁想活下去,就自己带着碗来端!谁想活得更好,就自己带着柴来烧火!”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议论。
一个跛脚的老汉愣了半晌,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对啊!我……我家里还有半袋发霉的陈粮!”
他这一嗓子仿佛点燃了引线,一个妇人立刻高声喊道:“我会炒白菜!我家的白菜长得可好了!”
“我力气大,我来劈柴!”
“我……我会烧火!”
希望,不再是那个男人一个人背负的沉重施舍,而是变成了每个人都能亲手添柴、亲手点燃的火焰。
百姓们不再是等待投喂的雏鸟,他们要亲手搭建自己的巢穴。
三日之后,安眠庙外,一条由上百个临时土灶组成的“百灶长街”炊烟袅袅,直冲云霄。
人们从家里带来了米、菜、锅、碗,甚至拆了自家破旧的门板当柴烧。
没有珍稀的灵材,没有玄妙的丹方,只有最朴实的饭菜香。
一个断了手臂的汉子,吃着邻居大婶递来的一碗菜粥,突然嚎啕大哭。
他吃出的不是灵气,而是小时候生病时,母亲守在床边喂他喝粥的味道。
一个被丹盟判定为废灵根的少年,分到了半块烤红薯,那份来自陌生人的温暖,让他想起了童年时唯一愿意把食物分给他的伙伴。
谭浩就坐在安眠庙的门槛上,捧着一碗最简单的白饭,配着一碟咸菜,吃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香。
他识海深处,那尊与他一同承受着痛苦的巨神,紧闭的双目微微颤动,胸口那道深可见骨的裂痕,竟肉眼可见地收敛了一丝丝。
也就在这一刻,他心神微动,感应到自由碑上的碑文,在经历了无数次变化后,终于定格成了最后一行字:“别再一个人熬了。”
与此同时,那个曾被他用来炖饭、如今静静躺在灶台上的大铁锅,锅底厚厚的积灰中,也缓缓浮现出一行微光小字:这次,我们帮你活着。
谭浩看着那行字,鼻头一酸,咧开嘴笑了,眼角却有晶莹不受控制地滑落。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将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行吧……”他低声咕哝着,像是在对铁锅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那本神今天,就不躺着了。”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仿佛一头沉睡万年的巨兽终于苏醒。
然而,他刚要迈步,一股远超九洲所有修士的恐怖威压,陡然从天穹之上镇压而下!
那威压并非针对某一个人,而是无差别地笼罩了整条百灶长街。
刹那间,上百个灶膛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齐齐矮了下去,原本冲天的炊烟,竟被硬生生压回了地面!
紧接着,一个冰冷、威严、不含丝毫情感的声音,如同九天神谕,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炸响:
“凡人烟火,污秽不堪,扰乱天纲。敕令:即刻熄灭,否则,天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