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我不想当祖师,行不行?
天光未亮,鸡鸣未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吟诵声便穿透木窗,化作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谭浩的耳膜上。
那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仿佛要将整座山门都掀翻过来。
他猛地掀开被子,一股寒意袭来,却远不及他推开窗户后,瞳孔中所映现的景象来得冰冷刺骨。
院外,黑压压跪了一片。
数百名外门弟子,人人身穿崭新的道袍,神情肃穆,双手高高捧着一只样式古朴的小砂锅,锅里还冒着袅袅白烟。
他们随着一个洪亮的声音,一遍遍地齐声高呼:“承道鼎光照,灶火育真元!”
视线越过人群,只见一个穿着大红布袍、身形滚圆的老者,正站在队伍最前方,一手执锣,一手执槌,每当众人吟诵一遍,他便“哐”地敲响铜锣,声震四野。
那不是别人,正是平日里掌管宗门伙食的马长老,人称“老灶君”。
此刻,他满面红光,神情亢奋,俨然成了这场盛大“晨拜仪式”的大祭司。
谭浩只觉头皮发麻,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就是煮了锅汤吗?
至于搞得跟邪教现场一样吗?
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往后院跑,手脚并用,三两下便翻上了那本就不高的院墙。
逃!
必须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双脚稳稳落地。
然而,预想中的狂奔并未发生。
就在他脚尖触地的瞬间,脚下的青石板上,一圈璀璨的金纹骤然亮起,如同活物般迅速勾勒出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咸鱼休憩区。
一道无形的壁垒将他牢牢困在这方圆三尺之地,任他如何冲撞,都纹丝不动。
谭浩彻底懵了,这是什么鬼东西?
“别白费力气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诗雅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不远处,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从你醒来的那一刻起,你走的每一步,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念头,都在无意识地生成独属于你的法则领域。”
她递过手中那枚莹润的玉简,只见上面浮现出新的字迹:“根据主体‘只想躺平’的核心诉求,已自动定义整片后山区域为‘创世静养禁区’,禁止一切未经许可的打扰。任何擅自闯入者,将自动进入深度睡眠状态,以确保主体拥有绝对安宁的休憩环境。”
谭浩眼角疯狂抽搐,指着脚下那圈金光闪闪的“咸鱼休憩区”,声音都变了调:“那这个呢?!这个牌子又是谁批准立的?!”
林诗雅的目光掠过那四个大字,嘴角似乎也微微牵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这是法则根据你内心最强烈的潜意识,自动生成的‘个性化标签’。”
谭浩抓狂地挠着头,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然而,这场风波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很快,讲经堂的黄皮老狸带着一众长老,恭恭敬敬地呈上了他们连夜编撰的《灶道十二篇》,言辞恳切地请求宗主将“谭氏煮汤法”纳入宗门核心传承功法,甚至还大胆提议,增设“灶修殿”,由谭浩亲自担任殿主。
与此同时,后山传来惊人消息。
一直被视为宗门财产、任人采摘的药奴七号,竟联合了上千株灵草仙药,在后山灵气最充裕之地自行开辟了一片“自由药田”,并单方面宣布,从此不再接受任何强制采摘,只愿与“有缘人”自愿结缘。
据说,当执法弟子试图强闯时,刚踏入药田范围,便集体倒地,酣睡不醒,口水流了一地。
影响最直观的,还是百草翁。
这位平日里最为古板固执的丹道大师,竟默默地将自己视若生命的“丹阁”金字匾额摘下,换上了一块新刻的木牌,上面写着五个朴实无华的大字——便民煎药点。
丹阁门口,往日里求丹若渴的弟子们排起了长龙,手里拿的却不再是天材地宝,而是一枚枚普通的宗门贡献点,只为求一碗据说能固本培元、驱除暗疾的“谭氏基础汤”。
整个宗门,都以一种谭浩无法理解的方式,疯狂地运转起来。
唯有一人例外。
北峰之巅,寒风如刀。
雪蝉子依旧一袭白衣,独立于崖边,任凭风雪吹打。
他手中紧紧握着一小块从“承道鼎”上剥落的灰烬,那灰烬入手温润,毫无特异之处。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站了一天一夜,口中反复低声呢喃着同一个问题:“如果大道真的可以如此简单……我们这三千年,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忍受这刺骨的寒冷?”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
谭浩终于从那个该死的“休憩区”里被放了出来,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手里拿着根胡萝卜,“嘎嘣嘎嘣”地啃着。
他望着天上那轮巨大的承道鼎,还有满天星辰,喃喃自语:“我真的只是想吃口热乎饭,睡个安稳觉……为什么非要给我加这么多戏?”
他烦躁地将啃了一半的胡萝卜丢进脚边的空锅里,抬头死死盯着那口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巨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用一种极低,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说道:“喂,你说……要是哪天我说——这鼎,它根本不存在呢?”
话音未落,悬于天际的承道鼎猛然一震!
那足以照亮整个宗门的万丈光芒,竟在刹那间骤然黯淡下去,天地陷入了三秒钟的绝对黑暗与死寂。
紧接着,光芒才重新亮起,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那微微的震颤,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又像是一丝无法言说的恐惧。
数百丈外,林诗雅隐于树影之下,她手中的玉简正疯狂闪烁着刺目的红光,一行从未出现过的警告文字清晰浮现:“警告:主体开始尝试否定自身权柄,可能导致道基产生不可逆的震荡。”
她抬头望向凉亭中那个啃着萝卜、满脸烦恼的孤独身影,心头第一次涌上了前所未有的不安与敬畏。
他越是拼命地拒绝成为神……就越像一个,真正的神。
风,悄然吹起。
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轻飘飘地落入谭浩脚边那只空空如也的锅里,寂静无声地打了两个转,像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在深沉的夜色中缓缓沉淀。
谭浩沉默着,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要将这无尽的夜色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