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水,总督府书房。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穿过敞开的窗户,吹动了桌案上的文书。
吴桥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陈五常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一份最新的情报轻轻放在桌上。
“东主,濠镜澳那边,科林指挥官的信使先一步回来了。”陈五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事情办得很顺利。咱们的舰队一到,那些葡萄牙人就慌了神。几轮炮响过后,他们那个叫佩德罗的理事,就在咱们拟好的条约上签了字,答应不再向暹罗出售军火,也不再提供军事支持。香山县的周县令和王千总也在场做了见证。”
吴桥缓缓睁开眼睛,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陈五常见状,由衷地说道:“东主,科林指挥官此番兵不血刃,便震慑葡夷,扬我苍梧之威,全赖东主运筹帷幄,高瞻远瞩!想我陵水,数年前尚是琼州一隅不毛之地,百姓困苦,兵甲不全。”
“全仗东主,以鬼神莫测之能,兴工坊,练强军,造巨舰,开疆拓土,方有今日之气象!属下等,若非追随东主,如今恐怕还是那挣扎求存的泥腿子,焉能有今日之地位与担当?”
他这番话发自肺腑。看着陵水从无到有,从一个想法变成如今雄踞南海的强大势力,他和其他早期跟随吴桥的人一样,对吴桥充满了近乎盲目的崇拜和感激。
吴桥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五常,这些话以后少说。陵水有今日,是靠大家一刀一枪,一滴汗一滴血拼出来的,非我一人之功。”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静甚至带着几分讥诮,“至于葡萄牙人……你觉得他们真的会就此屈服吗?”
陈五常愣了一下:“东主,他们已在条约上签字画押,又有明朝官员见证,难道还敢反悔不成?”
“反悔?他们当然不会明着反悔。”吴桥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繁忙的港口。
“这帮葡萄牙人,骨子里就是强盗。他们信奉的是强权,而不是契约。所谓的条约,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实力不济时暂时的遮羞布罢了。没有被打断骨头、打怕了的服软,都是假的,是缓兵之计。后……嗯,按我的理解,他们就是一群彻头彻尾的双标狗,只认拳头。”
吴桥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陈五常:“那个佩德罗,你派人去接触一下。”
“是要?”陈五常询问。
“没错。”吴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家伙现在已经被濠镜澳理事会当成替罪羊抛弃了。条约是他签的,到时候果阿总督府怪罪下来,或者他们觉得自己又行了,想要反悔的时候,所有的责任都会推到佩德罗一个人身上。他现在心里肯定充满了怨恨和不甘。这样的人,或许能为我们所用,至少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真实的消息,当然,也不可尽信其。”
陈五常恍然大悟,佩服道:“东主明鉴!属下立刻去安排。”
“对了,”吴桥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大明那边,对这次濠镜澳的事情有什么反应?广州府和香山县那边,总该有点动静吧?”
陈五常连忙回答:“回东主,根据我们的人观察和从一些渠道得到的零散消息,香山县那边,周县令和王千总回去后,立刻就写了紧急公文往广州送了。咱们的舰队规模太大,他们不可能视而不见。广州巡抚衙门那边,这两天也确实有些动静,似乎召集了总兵、市舶太监和巡按御史商议。”
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具体商议内容咱们没法完全掌握,但猜也能猜到几分。无非是震惊于咱们的实力,担忧海防,争论是剿是抚。以明朝官府一贯的作风,多半是先加强戒备,然后写奏章上报朝廷,等着上头的指示。那位市舶太监李凤,说不定还会暗中派人打听咱们的底细和意图。短时间内,只要咱们不主动侵犯大明疆土,他们应该不会贸然对咱们采取强硬措施。”
吴桥听完,点了点头:“和我们预料的差不多。大明现在内忧外患,朝廷效率低下,只要我们不直接威胁到他们的核心利益,他们更倾向于观望和拖延。这正好给了我们时间和空间。”
“还有,”吴桥继续说道,“传令给河口总督府余震,让他派出护卫舰,从即日起,对暹罗湾进行日常巡逻。凡是遇到前往暹罗的葡萄牙商船,或者悬挂葡萄牙旗帜的船只,一律登船检查!重点查验是否有违禁的军火物资。若有发现,连船带货,全部扣下!”
陈五常吃了一惊:“东主,如此一来,岂不是公然挑衅?葡萄牙人若恼羞成怒……”
“他们怒不了。”吴桥打断他,语气笃定,“至少现在,他们没那个能力和决心在远东跟我们全面开战。”
他走到悬挂的世界地图前,指着欧洲伊比利亚半岛的位置:“菲利普二世,正忙着强行吞并葡萄牙,搞什么‘伊比利亚联盟’。很多葡萄牙人对此极度不满,内部矛盾重重。他们的力量和注意力,很大一部分被牵扯在欧洲本土。”
他的手指又移向大西洋和印度洋:“而且,有两伙更凶悍的欧洲海盗——英国人和荷兰人,已经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盯上了葡萄牙遍布全球的商路和殖民地。他们的船只已经开始在阿拉伯海,甚至印度洋劫掠落单的葡萄牙商车。果阿总督府现在也是焦头烂额,能派来远东的力量极其有限。”
吴桥收回手,语气带着一丝感慨:“只能说,这帮葡萄牙人运气不好,偏偏在他们本国四处起火、焦头烂额的时候,在亚洲碰到了我们崛起。就算果阿那位总督心里有一万个不甘,想跟我们碰一碰,他手下那些人,那些依赖贸易的商人,恐怕也不会同意。内部必然不是铁板一块。”
陈五常听着吴桥抽丝剥茧般的分析,心中震撼不已。
大人对万里之外的欧罗巴局势,竟也如此了然于胸?
这眼光和见识,简直如深渊瀚海,深不可测!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传令!”陈五常躬身领命,心中对执行此命令再无半点疑虑。
“对了,”吴桥叫住他,“定北舰队和攻伐对马岛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到位没有?”
陈五常立刻回道:“回东主,李成武指挥使和余宏司令率领的舰队及登陆部队,已于三日前从鸡笼港出发。按照航程计算,预计就在这一两日,便能抵达对马岛海域,战事随时可能开始。”
吴桥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北方:“希望一切顺利,能在过年前,拿下这颗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