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正殿通往内殿的朱红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沉重的门闩落下,将外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和垂死的哀嚎勉强隔绝,只余下沉闷模糊的余响,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敲打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太后在晴儿和绘春的搀扶下,立于佛堂中央,那柄先帝御赐的宝剑已还鞘,被她紧紧握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不再看唐薇,也不再追问那虚无缥缈的“凤仪”,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最后的壁垒之上。昔日香烟缭绕、梵音低唱的清净之地,此刻充斥着硝烟、血腥与绝望的气息。
数十名太监、嬷嬷和仅存的侍卫手持兵刃,依托着佛堂厚重的门扇、窗棂以及那些沉重的紫檀木家具,构筑起一道单薄却决绝的防线。他们的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决绝,目光齐齐望向那个虽已年迈却依旧挺直了脊梁的老妇人。
唐薇被那两位沉默的嬷嬷紧紧夹在佛堂最内侧的角落,背靠着冰冷刺骨的乌木佛像底座。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几乎要撞破喉咙。殿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叛军显然已经突破了慈宁宫的外围防御,正朝着核心区域推进。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开始落在佛堂紧闭的大门上,木屑簌簌落下。那是叛军在试图破门!
“顶住!都给哀家顶住!”太后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濒死母狮的咆哮。
侍卫和太监们用身体死死抵住门板,嬷嬷们则将能找到的所有重物——蒲团、香案、甚至那尊较小的铜制香炉——都堆叠到门后。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佛堂微微震颤,也让每个人的心随之沉沦一分。
流矢开始从破损的窗纸缝隙中射入,带着凄厉的呼啸,钉在墙壁、梁柱上,甚至有一支擦着绘春的发髻掠过,带落几缕青丝。宫女们发出压抑的惊呼,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一起。
唐薇紧紧攥着袖中的凤钱,那冰冷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支点。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父亲密室……那条通往御花园假山的密道!如果……如果能到达那里!
可慈宁宫佛堂,有密道吗?父亲的手,是否也曾伸向这后宫权力最核心的所在?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梳子,飞快地扫过佛堂的每一个角落。乌木佛像、莲花座、供桌、墙壁上悬挂的经文绢帛……没有任何明显的机关痕迹。时间,也根本不允许她细细探查。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巨响传来!佛堂那两扇厚重的木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被一根巨大的撞木硬生生撞开了一个豁口!木屑纷飞间,可以看到外面火光映照下,叛军狰狞的面孔和闪烁着寒光的兵刃!
“杀——!保护老佛爷!”
守门的侍卫发出绝望的怒吼,挥舞着刀剑迎了上去,瞬间与从豁口涌入的叛军绞杀在一起!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佛堂,这最后的净土,瞬间化作了修罗场!
一名叛军悍卒突破了侍卫的阻挡,满脸是血,狞笑着朝着太后所在的方向扑来!
“护驾!”晴儿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挡在太后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太后身侧的一名老嬷嬷猛地将太后往唐薇所在的方向一推,自己则迎向了那名叛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匕,狠狠刺入对方腹部,而她自己,也被叛军临死前反手一刀劈中了肩胛,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
“容嬷嬷!”太后发出一声悲呼。
混乱中,唐薇被太后撞得一个踉跄,后背重重撞在乌木佛像的底座上,一阵剧痛传来。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佛像以稳住身形。
就在她的手掌触碰到佛像底座某一处莲花浮雕的瞬间,指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周围木质的光滑与……松动?
是机关?!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求生的本能让她不顾一切地用力向下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厮杀声完全掩盖的机括响动,从佛像底座传来!
紧接着,在唐薇身侧,那看似与墙壁浑然一体的、绘制着飞天壁画的墙面,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黑暗缝隙!一股阴冷潮湿的、带着陈腐气息的风从缝隙中涌出!
密道!这里真的有密道!
唐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这里有路!”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混乱中的太后等人嘶声喊道。
她的声音在喊杀声中显得微弱,但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情况的绘春和那两位负责看守她的嬷嬷,却第一时间听到了!她们猛地回头,看到了那道突然出现的、幽深的洞口!
绝处逢生!
绘春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她一把拉住因容嬷嬷重伤而心神剧震的太后,急声道:“老佛爷!快!这边有密道!”
太后闻言,浑浊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但她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没有丝毫犹豫,在绘春和晴儿的搀扶下,立刻朝着洞口方向退来。
“挡住他们!为老佛爷断后!”一名浑身浴血的侍卫头领厉声吼道,带着剩余不多的几名侍卫,如同磐石般死死堵在佛堂门口,用血肉之躯延缓着叛军涌入的速度。
那两位嬷嬷则毫不客气地一左一右架起唐薇,紧随太后之后,率先钻入了密道之中。绘春扶着太后,晴儿紧随其后,也迅速闪入。紧接着,又有两三名反应快的太监和宫女跟了进来。
就在最后一名宫女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刹那,殿外传来叛军疯狂的吼叫和侍卫们最后的怒骂与惨嚎——佛堂,彻底失守了!
走在最后的绘春,用尽最后力气,摸索着在洞口内侧某个凸起处用力一按。
“轰……”
那道石门再次缓缓滑回原位,将外面的血火与厮杀,以及可能追来的叛军,彻底隔绝。
密道内,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几个人劫后余生、粗重不堪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得救了……暂时。
唐薇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后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刚才那短短片刻的生死搏杀,比她之前经历的所有危险加起来都要恐怖。那飞溅的鲜血,垂死的哀嚎,狰狞的面孔,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刚才触发机关的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莲花浮雕光滑的触感。
父亲……您到底布下了多少后手?连慈宁宫佛堂,都有您留下的生路……
“火折子!谁有火折子?”绘春焦急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一阵窸窣声后,一点微弱的火光亮起,是其中一名太监身上带着的火折子。微光摇曳,照亮了众人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脸。
太后站在最前面,发髻散乱,凤袍上沾染了血迹和灰烬,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在微光中锐利得惊人。她的目光扫过在场寥寥数人,最后,定格在了瘫坐在地、脸色苍白的唐薇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审视,不再是利用,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掺杂着一丝难以置信和……凝重探究。
“是你……找到了路?”太后的声音在狭窄的密道里带着回音,听不出情绪。
唐薇在她目光的注视下,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奴才……奴才无意中碰到的……”
太后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追问。她转头看向那幽深不知通向何方的密道前方,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浊气。
“走。”她只说了这一个字。
绘春连忙扶住她,晴儿也紧紧跟上。那两位嬷嬷再次架起虚软的唐薇,一行人借着微弱的火光,向着密道深处,那未知的命运,艰难前行。
身后,那扇石门之外,慈宁宫佛堂,已成血海。
而前方,是生是死,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