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这浩如烟海的书架,他忽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这些竹简和纸张背后,是无数人为了保存文明碎片所付出的心血。
“古人要读书,实在是太难了。”
他低声感叹。这些知识,在这里是复国的希望?还是仅仅为了活下去不至于变成野人?
文安在书房里又待了一会儿,没有更多发现,便退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扇门了。
这扇门后面,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拿起之前放在食堂桌子上的火把,凑近墙壁上的一盏长明灯,小心地将火把点燃。
橘黄色的火光亮起,驱散了门后的黑暗,显露出一条向下的甬道。这条甬道比之前进来的那条要宽敞许多,也更显精致。两旁的墙壁上,雕刻满了大幅的壁画。
他举着火把,慢慢往前走。火光跳跃,映照出壁画的内容:有宏大的祭祀场景,巫师环绕,烟火缭绕;有惨烈的战争画面,士兵厮杀,战马奔腾;还有庄重的封侯拜将仪式,人物衣冠楚楚,仪态威严……壁画风格古朴,线条有力,记录的大概是宇文家族曾经的荣光与历史。
或许是因为有火光照亮,或许是因为壁画分散了注意力,他感觉这条甬道并没有走太久。前方再次出现光亮,不是跳跃的火光,而是那种稳定的、来自长明灯的光线。
文安走出甬道,来到另一个房间。他下意识地熄灭了火把,将其靠在墙边。
这个房间比之前的食堂和书房都要小,大约一百平米左右。陈设也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肃穆。
房间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漆黑的供桌。供桌上方,以及后面的整面墙壁,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摆放着无数漆黑的牌位。
牌位大小不一,材质似乎都是木料,在长明灯幽冷的光线下,泛着沉黯的光泽。它们安静地矗立在那里,无声,却凝聚着一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
这是一个祠堂。宇文家族的祠堂。
文安站在门口,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火把熄灭后那一缕青烟在缓缓上升。他看着那数以百计的牌位,仿佛看到了无数双眼睛,正从历史的尘埃中静静地凝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他的身体,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文安站在祠堂门口,身体不受控制的微颤持续了十几秒才渐渐平息。那密密麻麻的牌位带来的压迫感,远超空无一人的食堂和书房。这里凝聚着太多逝去的气息,沉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缓缓走向那张漆黑的供桌。他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些牌位,最上层居中供奉的,赫然是“北周太祖文皇帝宇文泰之神位”。其下依次是“齐炀王宇文宪”“河间郡王宇文贵”……
名字一个个往下排列,脉络清晰,直到他看到“宇文伤”“宇文平”,然后,在相当靠下的位置,他看到了那个名字——“宇文安”。
看到“宇文安”三个字刻在牌位上,文安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是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与他之前的猜测似乎吻合,但又透着极大的不对劲。一个活人(或者说,这具身体的原主)的名字,怎么会提前刻在祠堂的牌位上?难道原主在族谱记载中已经被认定死亡了?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他想不明白,思绪一时有些混乱。
供桌的一角,整齐地摆放着香烛。文安迟疑了一下,还是抽出了三炷线香,就着旁边长明灯稳定燃烧的火焰点燃。淡淡的烟气袅袅升起,带着一种不知名木材的香气。
他双手持香,对着那满墙的牌位,微微躬身,低声说道:“我无意中来到这里,有打扰的地方还请不要见怪。”
他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祠堂里显得很轻,甚至有些发虚。他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或许是给自己求个心理安慰。
毕竟,他自身的存在,恐怕已经是这个时代最难以理解的“神迹”了。对于一个在无神论和科学教育背景下长大的人来说,此刻的处境和行为,都带着一种超现实的别扭感。
将香插入香炉,看着那三缕青烟笔直上升,文安稍微松了口气,好像完成了一个必要的仪式。他开始在祠堂内慢慢踱步,仔细打量。祠堂的陈设极其简洁,除了供桌和牌位,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四面墙壁也是光秃秃的,颜色深沉。
走到与供桌相对的那面墙时,他停下了脚步。墙壁的颜色似乎与另外三面有极其细微的差异,而且中间有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垂直缝隙。他试探着伸手,轻轻一推。
“吱呀——”
一声轻响,那面“墙”竟然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一股带着浓重土腥味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作呕的气味的风,猛地从缝隙里灌了进来。
是血腥气。极其浓烈、新鲜的血腥气。
文安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他差点当场吐出来。他以前闻过血的味道,但从未像此刻这般浓烈、这般具有冲击性,仿佛置身于一个刚结束屠宰的场地。
他下意识地猛地将门重新关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试图驱散鼻腔里那股令人不适的铁锈味。门关上了,但那血腥气似乎已经附着在空气里,若有若无地萦绕不去。
“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巨大的疑问和不安攫住了他。是野兽厮杀?还是……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耳朵紧紧贴在门缝上,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外面很安静,只有穿过废墟缝隙的山风发出的呜呜声,像低泣,又像叹息。他听了很久,除了风声,再没有听到任何其他声音——没有脚步声,没有说话声,没有呻吟声,甚至连虫鸣都没有。一种死寂般的安静,反而比喧嚣更让人心悸。
又等待了片刻,确认外面似乎真的没有活物活动的迹象后,文安的心跳才稍稍平复了一些。情况未明,状况未知,这样的环境中,文安感觉不到一丝的安全感,他要弄清情况,否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