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这个名字像一只巨手,掐住了钱芳的喉咙。
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所有悲苦和愤怒都被冻结在嗓子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冰冷。
李金城得意地起身人模狗样地一件件穿起衣服,无数个成语在钱芳脑子里汇集: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可就是这样的畜生,手里却可以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时间倒l流回两年前。
江北省艺术学院的春天,是被樱花点燃的。粉白的花瓣细碎地铺满了情人坡的小径,风一吹,便卷起一场温柔的雪。空气里浮动着青草涩涩的香气,混合着年轻身体蒸腾出的、无所事事的荷尔蒙气息。
金明斜倚在一棵开得最盛的樱树下,指尖随意拨弄着吉他弦。几个不成调的音符跳跃出来,懒洋洋的,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筛落下来,在他微卷的褐色发梢上跳跃,在他线条利落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周围路过的女生,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在他身上停顿几秒,又带着羞涩的笑意匆匆移开。
“金明!”
清亮又带着点娇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不用回头,嘴角已经先扬了起来。
钱芳小跑着过来,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运动染上一层健康的红晕,像刚成熟的蜜桃。她今天穿了条简单的白色棉布裙,乌黑的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在脑后轻轻晃动,发梢扫过白皙的后颈。阳光落在她清澈的眼底,像是揉碎了一整个春天的星辰。
“慢点跑,”金明放下吉他,自然地伸手接住她扑过来的身体,顺势揽进怀里,“小心摔着。”
“才不会!”钱芳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小的得意,“我新排的独舞,王教授说特别好,毕业汇演肯定能压轴!”她的气息拂过金明的下巴,带着少女特有的甜香。
金明低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鼻尖蹭了蹭她小巧的鼻尖。花瓣飘落在她的发间,他伸手替她拂去,指尖掠过她光洁的额头,带着珍视的意味。“我就知道,我们家芳芳最棒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胸腔微微震动,震得靠在他胸口的钱芳耳根发热。
钱芳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樱桃。她伸手环住金明的腰,把脸埋进他带着阳光和干净皂角味道的怀里,闷闷的声音透出来:“金明,等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吧?”
风似乎在这一刻温柔地静止了。樱花瓣悠悠飘落,几片调皮地沾在钱芳的马尾辫上。
金明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又被巨大的、饱胀的暖流充盈。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拥住,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毕业就结婚。找个安静的小城,开个小小的工作室,你教舞蹈,我教吉他画画……再生两个像你的小丫头,烦死我。”
钱芳在他怀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轻轻抖动,随即又更紧地抱住他,用力点头:“嗯!烦死你!”
阳光,樱花,恋人依偎的身影,还有那关于未来的、朴素却闪闪发光的约定。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幅被精心调过色的画,纯净得不染尘埃。这是他们大四的春天,是象牙塔最后的庇护,是他们以为坚不可摧的爱情堡垒。谁又能料到,命运的恶意,正蛰伏在不远处,只需轻轻一推,这精心构筑的一切便会轰然坍塌,碎成一地染血的琉璃。
三个月。
仅仅三个月的时间,足以将天堂拖入地狱。
三个月前,两个人手牵着手到人才市场找工作,他们才发现就业形势是如此的残酷。
不过还好,云城市赫赫有名的金城地产同意接受钱芳到集团办公室做文员,但hR又对充满渴望的金明说:“对不起,你很优秀,但我们原则上不同时录用夫妻或者情侣……”
钱芳回身拉金明:“走吧,我也不去了,不行咱们一起找个电子厂干流水线吧!”
一直看着钱芳若有所思的李金城终于开口:“都留下吧!”
钱芳被设计之前,金明被安排出差了……
很快,身在外地的金明手机的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芳芳”的名字。
他笑着接起,语气亲昵:“喂?宝贝想我了?……”
“金明,”电话那头的声音打断了他,冷硬得像一块刚从冰柜里拿出的石头,带着一种金明完全陌生的疏离,“我们分手吧。”
金明脸上的笑容僵住,血液仿佛在那一刹那停止了流动。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追问:“芳芳?你说什么?别开玩笑……”
“不是玩笑。”钱芳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可怕,“金明,我们结束了。以后不要再联系我。”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金明的心口。
“为什么?!”金明猛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一起出差的同事惊愕地看过来。他顾不上这些,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和嘶吼,“钱芳!你告诉我为什么?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啊!”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疯狂冲撞,却抓不住一个清晰的答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几秒的空白,像钝刀子割肉一样折磨着金明。然后,钱芳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决绝?金明无法分辨。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爱了。金明,你很好,但我们不合适。忘了我吧。”说完,不等金明再有任何反应,听筒里只剩下单调而残忍的忙音。
“嘟…嘟…嘟…”
金明维持着握手机的姿势,雕塑般僵在原地。
“金明?金明你怎么了?”同事关切地问。
他失魂落魄。
他不信!他不信前几天还温柔地靠在他怀里、规划着未来的钱芳,会如此冷酷无情地说出“不爱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巨大的恐慌和愤怒攫住了他,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当面问清楚!
他疯狂地拨打钱芳的手机,回应他的始终是冰冷的“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他连夜赶回云城,回到自己和钱芳合租的寓所,却听房东大姐说:“明啊,小芳前天怎么连夜搬走了?你们两个吵架了、闹别扭了?”
搬走了?连夜?金明站在紧闭的自己房间门前,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身体缓缓滑落,最后颓然地坐在积满灰尘的地上。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阳光透过楼道狭窄的窗户照进来,光柱里尘埃飞舞,像他此刻支离破碎、无处安放的灵魂。
他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楼道里坐了多久。直到天色很晚,他才像一具失去意识的躯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房间里,所有属于钱芳的印记都被清除了,好像她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