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土上,那两片绽放的花瓣色泽愈发深浓,如同浸透了暮色。而在它们护卫的中心,第三片花瓣的雏形已隐约可见,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非赤非青的暗紫色泽,边缘蜷曲,带着一丝妖异的气息。
幽璃的指尖悬停在那抹暗紫之上,并未真正触及,眸光却已凝滞。
“第七世。”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滞,“真灵首次…投入非人族群。并非纯血大妖,乃是…半妖之躯。”
李小草蓦然抬头,眼中满是惊愕:“半妖?哥哥他…”
“生于南荒深处,一个人与妖势力交界、彼此忌惮又相互渗透的混乱之地。”幽璃语气低沉,“其母为避祸隐居于此的人类女子,其父…乃是一修为不高的狼妖,早已不知所踪。他名唤…‘苍’。自幼便以半妖之身,在人与妖的夹缝中挣扎求存。”
她的目光掠过无尽虚空,仿佛已看到那片危机四伏的原始山林:“半妖之躯,令他拥有比凡人更敏锐的感知,更强的体魄与野性直觉,却也同时受人妖两族排斥。这一世,他的命运…更为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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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荒,黑风林。
古木参天,瘴气弥漫,毒虫异兽潜伏其间。林边缘散落着几个寨子,人族与一些性情相对温和、或与人族有来往的小妖混居,彼此戒备,又不得不相互依存。
苍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他看起来约莫人类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身形精瘦,动作矫健,穿着一身破烂的兽皮衣,黑发凌乱,一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偶尔会掠过一丝属于狼的幽绿光泽。
他独自住在林间一个废弃的猎户木屋里,靠打猎、采集为生。有时会用猎物去寨子里换取盐巴和粗糙的铁器,但总是来去匆匆,尽量避免与任何人或妖过多接触。寨民们看他的眼神带着恐惧与厌恶,小妖们则视他为血脉不纯的异类。
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时刻保持警惕。夜晚的风声、远处妖兽的嚎叫、甚至寨子里飘出的炊烟,都会让他绷紧神经。他的感官异常敏锐,能听到极远处的对话,能嗅到危险的气息,这让他多次从生死边缘逃脱。
但有一种“感觉”,他却始终无法理解,也无法捕捉。
那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并非带着恶意,反而有一种极其悠远、极其沉重的…悲伤与关切。那感觉若有若无,每当他凝神去追寻时,却又消失无踪,只留下心中一片空落落的悸动。
他一度以为这是半妖血脉带来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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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黑风林附近来了大妖。
并非苍这样的小半妖,而是真正妖力强横、来自妖族势力深处的大妖。据说是为了追捕某个叛徒或是寻找某件东西,行事极为暴戾,所过之处,腥风血雨。
混乱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寨子与人妖混居地。
苍不幸撞见了那大妖麾下妖兵正在屠戮一个与人类交好的小妖部落。他本可隐匿逃离,但看到那些与他一样被视为“异类”的小妖惨遭屠戮,尤其是几个幼崽惊恐的眼神,他血脉中那点微末的狼性被激起,竟冲动地出手救了其中一只幼崽。
行踪由此暴露。
妖兵认出了他半妖的气息,更加不屑与暴怒,认为这是对纯粹妖血的玷污与挑衅,立刻对他展开了不死不休的追杀。
苍带着伤,抱着那只瑟瑟发抖的小妖崽,在黑森林中亡命奔逃。身后的妖气越来越近,带着浓烈的血腥与杀意。他心中涌起绝望,深知此次在劫难逃。
就在他力竭,即将被一道凌厉妖术击中之时,异变陡生!
整个黑风林的雾气骤然变得浓郁粘稠,阴风怒号,气温骤降!一道强大无比、却与他所感知过的任何妖气都截然不同的森寒气息骤然降临!
那气息冰冷、幽寂,带着属于死亡世界的威压,却并非针对他。
只见一道模糊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与追兵之间,广袖一挥,那追兵的妖术竟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消散!紧接着,更为浓郁的幽冥之气弥漫开来,伴随着无数凄厉的鬼哭之声,瞬间将那几个追兵吞没!
惨叫声戛然而止。
浓雾与幽冥气息缓缓散去,原地只余下几具面目狰狞、仿佛被抽干精气的妖兵尸骸。
苍惊骇地望着前方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那人身着玄色长裙,身姿高挑,周身缭绕着若有似无的黑色雾气,看不清面容,只感到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源自上位存在的恐怖威压。
是…更可怕的大妖吗?还是…别的什么?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
雾气略微散开,苍对上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却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万古寒冰与无尽幽冥。此刻,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看到他无恙后的如释重负,有未能及早出手的懊悔,有面对他时无法掩饰的深切痛楚…还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仿佛跨越了漫长光阴的疲惫与眷恋。
苍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与悸动席卷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你…”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沙哑。
但那玄衣女子却并未与他交谈的意思。她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沉重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随即,她抬手凌空一划,一道幽暗的通道凭空出现。
她指了指通道,又指了指他怀中的小妖崽,最后目光再次落回他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示意他立刻离开。
苍迟疑了一瞬。这女子救了他,但他完全不知道她的来历和目的。那通道后面是什么?
就在他迟疑的刹那,他敏锐地感觉到,那玄衣女子周身的气息忽然剧烈波动了一下,她微微蹙眉,抬手按住了心口,仿佛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痛苦或反噬。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急切与催促之意更浓。
不再犹豫,苍一咬牙,抱着小妖崽冲入了那幽暗通道。
就在他进入通道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极压抑的闷哼,以及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
通道在他身后闭合。
他发现自己已身处黑风林另一端的安全地带。怀中的小妖崽咿呀一声,挣脱他,飞快地跑向密林深处消失了。
苍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通道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女子身上特有的、冰冷而幽寂的气息,脑海中全是那双复杂无比的眼睛。
她是谁?
为何救他?
那熟悉感…又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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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幽璃的身影自虚空中踉跄跌出,脸色苍白如纸,唇边溢出一缕暗色的血迹。她强行调动鬼域之力,跨界出手干预,虽极为短暂隐蔽,仍遭到了轮回法则前所未有的猛烈反噬,鬼仙之体都受到了震荡。
她捂住胸口,剧烈地喘息着,眼中却带着一丝后怕与决然。
方才那一刻,她几乎克制不住想要将他带回鬼域庇护起来的冲动。但她知道,那样做,才是真正害了他。
“还不够…还要再忍耐…”她喃喃自语,擦去血迹,目光再次投向南方,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忧虑。
她知道,经此一事,苍的半妖身份恐怕已引起某些存在的注意。他未来的路,将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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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的预感成了真。
那次遭遇后,关于“黑风林出现神秘强者庇护半妖”的流言开始在某些渠道传播。他不仅被妖兵追杀,甚至一些人族修士也开始对他产生“兴趣”,想要捉拿他拷问所谓“神秘强者”的来历。
他东躲西藏,伤势反复发作,日子愈发艰难。
在一个雷雨之夜,他藏身的山洞被一伙贪婪的人族修士找到。激战中,他为保护山洞里另一只偶然闯入、与他同样被追杀的弱小鹿妖,硬生生用身体挡下了致命的法器轰击。
真灵脱离那具残破的半妖躯壳时,他看到的最后景象,是洞外电闪雷鸣中,一个玄衣身影正不顾一切地想要冲破雨幕而来,却被数道无形的金色锁链般的光痕死死缠绕、阻拦,她发出的悲鸣被滚滚雷声吞没…
…又是…你吗…
这次…连累你了…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充满了歉意与未解的谜团。
往生土上,那第三片暗紫色的花瓣骤然绽放,颜色深得发黑,边缘却带着一丝凄艳的亮色,与之前两片赤红花瓣并列,显得突兀而妖异。
第七世,终结于种族纷争与守护弱小的悲歌。
他拥有更强的力量,更敏锐的感知,却依旧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唯那一次幽冥深处的出手相救,和那双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眸,成为这一世黑暗森林中唯一照见过他的微光,短暂,却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