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吕云雁像只轻盈的蝴蝶般飞扑了进来。
她容貌明媚自信，眼神清澈无邪。
可见苏迎风将这个女儿保护得何等周全，将她养育得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从未让她沾染半分人间疾苦。
即便心中因吕氏父子频频前往清秋院而冷落了自己这个正妻，感到委屈与苦涩。
可苏迎风也从未将一丝一毫的怨怼，与负面情绪灌输给女儿知晓，只是独自一人默默承担忍受着这一切。
然而，被苏迎风如此金尊玉贵，精心呵护着长大的吕云雁。
最终却偏偏对一个别有所图，毫无出息的老书生动了心。
甚至不顾一切，死活非要嫁予对方不可。
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吕云雁，陈七七心中不禁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忽然有些怀念起上辈子的女儿许瑶了。
若是瑶儿在这里就好了。
唉……
别说瑶儿的心智与远大抱负，单就是她挑选男人的眼光，也不知要比眼前这吕云雁高出多少！
陈七七仍记得自己离世前的一幕。
已登基为帝十余载的许瑶，带着后宫一众风采各异的妃嫔，齐齐跪在她的床榻前。
那些男子个个俊逸风流，神采飞扬。
要么出身名门望族，要么自身才华出众，魅力非凡。
每个拎出去，无一不是超凡脱俗的人中龙凤。
想到这里，陈七七愈发觉得难过。
她忍不住又伸手拿起案几上的桃花酥，默默吃了起来。
陈七七瞥见吕云雁脸上那抹未褪的娇憨与担忧，心下立刻明了。
这丫头方才定是撞见了愤然离去的吕锦书，便先入为主地认定又是自己这个恶毒的母亲在棒打鸳鸯。
所以才急急赶来，试图为她那好哥哥和宋婉儿说情。
想到这里，陈七七不由在心底冷笑一声。
呸！
吕锦书是死是活，与她何干？
她压根懒得理会。
即便是眼前这个吕云雁，她也从未指望能改变其分毫。
吕云雁既然铁了心要钟情于那等无用的老男人，便由着她嫁去好了。
既然喜欢当恋爱脑，那就好好当恋爱脑。
陡然，陈七七发现。
这吕家好像全是恋爱脑。
从上到下，从老至幼。
无外如是。
“母亲！”
吕云雁她挨到暖炕边，挽住陈七七的手臂，声音甜软，带着小女孩特有的撒娇腔调。
“您别生哥哥的气了。”
“哥哥只是一时情急，他不是故意顶撞您的。”
陈七七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吕云雁见母亲不语，以为她心绪不佳，便更加卖力地替清秋院那边说起好话。
“母亲，您是没见过婉儿姐姐，她人真的特别好！”
“她性子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的，还会给我讲好多外面的有趣故事，一点儿也不像那些端着架子的京城小姐们。”
她眨着天真的大眼睛，努力想让说服陈七七接受宋婉儿。
可说来说去，却总是要把宋清秋拉出来。
陈七七就奇了怪了，吕云雁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
她难道就看不懂，正妻与妾室，这两者之间是天然的敌对关系吗？
“宋姨也常说，婉儿姐姐心灵手巧，蕙质兰心，虽然家世差了些，但人品是极好的。”
“哥哥能娶到这样的心上人，是多难得的缘分呀。母亲，您就成全他们吧，好不好？”
字字句句，都在夸宋婉儿，捧宋清秋，顺带踩一脚那些符合苏迎风标准的“京城贵女”。
陈七七觉得吕云雁不是来说服自己接受吕锦书和宋婉儿的。
反而是过来火上浇油的。
可吕云雁却依旧恍然不知那般，继续拉扯着陈七七的衣袖，满脸的期待与恳切。
陈七七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抽回被吕云雁攥住的袖子，语气平淡地听不出喜怒。
“谁告诉你，我反对他们二人的婚事了？”
吕云雁一愣，没明白过来。
“啊？可是哥哥他刚才……”
“我答应了。”
陈七七打断她，拿起另一块糕点，慢悠悠地品尝。
“你哥哥既然铁了心要娶，我何必枉做恶人？”
吕云雁彻底懵了，一张白嫩未经世事的小脸上，满是错愕的表情。
“您…您答应了？”
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母亲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答应？
那哥哥刚才为什么还那么生气地跑出去？
何况，在吕云雁看来，母亲眼中向来只有门第权势，又怎会轻易同意哥哥迎娶婉儿姐姐呢？
倘若陈七七此刻能看透吕云雁心中所想，只怕会更加无语。
这情形当真令人难以评说！
他们一个个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为何偏偏要逼迫苏迎风违背自己的原则，让嫡出的独子去娶一个罪臣之女为妻呢？
陈七七实在无法理解。
这吕家人的行事逻辑，未免也太过荒唐了。
太癫了！
“怎么？”
陈七七挑眉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我答应了，你好像很失望？还是说，你们反而觉得我答应得太快，扫了你们的兴致？”
陈七七可不是那个一心为了儿女燃烬自己的苏迎风。
她只管自己开心就好，因而无所顾忌，也根本懒得顾忌。
吕云雁被陈七七问得哑口无言。
她脸颊涨红，只好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女儿只是…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这次这么好说话？”
陈七七索性替她说完。
随即她淡淡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云雁，你也大了，有些道理该明白。”
“不是所有事，都非得按着某个固定的戏本子演。”
“我累了，没心思整天陪着你们演什么恶毒主母棒打鸳鸯的戏码。”
陈七七话中谈及戏本子时，吕云雁就仿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住的小偷那样，露出既惊慌又恐惧的表情。
陈七七一瞥见，便心下了然。
她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姿态慵懒。
陈七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说道：“下去吧。”
“你哥哥的婚事我既已应允，便不会再插手，至于你……”
陈七七目光在她稚气未脱的脸上停留一瞬，意有所指地道：“有空多读点正经书，学学规矩，再不济管家理事这些也该学起来了。”
“将来你自己的路，还得是自己才能走得明白。”
吕云雁被母亲这番前所未有的话说得晕头转向。
她既困惑于母亲态度的转变，又隐隐觉得这些话刺耳又不中听。
吕云雁张了张嘴，还想再替宋姨和婉儿姐姐说些什么，但在陈七七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最终什么也没敢说。
她只得悻悻地行了个礼，满腹疑惑地退了出去。
一离开主院，吕云雁立刻拉住身旁的丫鬟，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母亲，她没有发现婉儿姐姐偷偷带给我的那些话本子吧？”
丫鬟被她问得一愣，满脸困惑地摇头。
“没有吧？夫人从未派人搜查过小姐的屋子，怎么会发现那些话本子呢？”
听到丫鬟肯定的回答，吕云雁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没发现就好，她暗自庆幸。
婉儿姐姐可是再三叮嘱过，这些外头递进来的话本子，可千万不能被母亲发现。
否则一旦母亲发怒，不仅话本子保不住，连婉儿姐姐自己都可能被赶出府去。
到那时候，宋姨该有多伤心啊！
宋姨家里，可只有婉儿姐姐这一个亲人了。
一想到宋清秋，吕云雁立刻调转方向，脚步轻快地朝着清秋院走去。
母亲的正院总是那么沉闷无趣。
方才又说了什么要她多读书，明事理，听得她心烦意乱，一句都不想往心里去。
还是宋姨那里最好，从来不会对她说这些让人不痛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