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烤犀牛肉的味道有点类似风干牛肉，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草木灰烬气，嚼劲十足，就是吃完之后浑身发冷，大夏天的，陈一一愣是翻出了一条薄毯裹上。阴间外卖，果然不是阳间胃能轻易消受的。
她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在店门口挂个“谢绝自带阴间食品”的牌子，第三位客户上门了。
这次动静小了很多。没有阴风，没有穿透门板，只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戴着厚厚眼镜的年轻男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像个走错门的实习生。他手里还抱着几本半透明的、封面模糊不清的书籍，魂体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焦虑和……书卷气？
“请……请问，”男鬼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声音细弱，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是陈大师吗？”
陈一一裹紧小毯子，抬了抬眼皮：“算命的，陈一一。大师谈不上，顶多算个……玄学中介？”
男鬼似乎没听懂她的调侃，或者说没心思听。他飘到桌前，把怀里那几本半透明的书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陈一一瞥了一眼，封面隐约是《申论宝典》、《行测必杀技》之类的字样。
“大师，救命！”男鬼开口，依然是那副细声细气的样子，但语气里的绝望不容忽视，“我……我考不上了！”
陈一一：“……考什么？” 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地府公务员！”男鬼几乎是喊出来的，随即又意识到失态，赶紧压低声音，“下面……下面现在竞争太激烈了。城隍庙文书岗，三百个取一个！我考了三次了，次次差零点几分！”
陈一一嘴角抽了抽。很好，继外卖KpI之后，地府公务员考试也上线了。她开始严重怀疑下面是不是有个“阳间糟粕文化引进办公室”。
“所以？”她示意男鬼继续说。
“我生前就在考公，”男鬼推了推眼镜，魂体因为激动微微晃动，“考了五年，没上岸。结果猝死在考场外。到了下面，发现还得考！这执念……这执念它散不掉啊！我复习，拼命复习，可下面的考题太刁钻了！”
他拿起一本《地府行政能力测验（历年真题）》——书是半透明的，里面的字却清晰可见——翻到某一页，指给陈一一看：“您看这题！‘论述在奈何桥流量高峰期，如何优化孟婆汤分发流程，确保投胎秩序并兼顾鬼魂情绪稳定，要求提出三条以上具有可操作性的建议，字数不少于八百字’！”
陈一一：“……”
男鬼又翻一页：“还有这个！‘案例分析：某判官在处理一宗阳间网络诈骗案时，发现主犯利用阴间wiFi漏洞进行远程操控，请结合《阴阳两界网络安全暂行管理办法》，分析此案管辖权归属及量刑建议’！”
陈一一扶额。这题出的，还挺与时俱进。
“我……我理论知识背得滚瓜烂熟，”男鬼哭丧着脸，“可一到这种结合实际的应用题就抓瞎。大师，您能帮我算算，下次考试的命题方向吗？或者……有没有什么……捷径？”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渴望，又有点不好意思。
陈一一看着这可怜的考公鬼，生前卷，死后接着卷，卷得魂都快散了。她叹了口气，再次掐指。这次倒不用太多观察，这鬼身上的“书呆子”气和考试焦虑几乎凝成了实质。
“你啊，”陈一一放下手，语气带着点同情，“问题不是出在复习上。”
男鬼茫然：“啊？”
“你太执着于‘标准答案’了，”陈一一指了指他那堆半透明的复习资料，“地府搞这套，学的是阳间的形式，但内核可能没那么死板。你想想，优化孟婆汤分发，除了流程，是不是还得考虑孟婆她老人家的心情？她要是手一抖，汤咸了淡了，影响投胎质量谁负责？案例分析，除了法条，是不是也得考虑阴间wiFi管理员的工作量和技术水平？他们要是摆烂，你判官能怎么办？把这些‘人’的因素，写进去。”
男鬼愣住了，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眼神闪烁。
“还有，”陈一一补充道，“下次考试前，别埋头苦读了。去奈何桥边蹲两天，看看孟婆是怎么工作的，跟排队投胎的鬼聊聊天，了解一下基层实际。去判官殿外听听庭审，感受一下真实的判案逻辑。实践出真知，下面……估计也认这个。”
男鬼呆呆地听着，半晌，猛地一拍大腿（虽然拍了个空）：“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光啃书本了！”他激动地站起来，魂体都亮了几分，“谢谢大师！指点迷津！我这就去奈何桥实习！”
他抱起那堆半透明的复习资料，转身就要飘走。
“等等，”陈一一叫住他，“咨询费……”
男鬼停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同样挠了个空）：“我……我没钱。阳间的烧了我也收不到，下面的工资……还没发。”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支半透明的、看起来像是毛笔的东西，恭敬地放在桌上，“这是我生前用的‘逢考必过’笔，开过光的！虽然现在没实体了，但留着……或许能增加点文化气息？祝您……生意兴隆？”
说完，他也不等陈一一回应，抱着书，急匆匆地穿透门板消失了，大概是直奔奈何桥考察去了。
陈一一看着桌上那支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弱愿力的“逢考必过”笔，又看了看自己裹着的毯子。
得，报酬越来越抽象了。从高仿香奈儿的八卦，到炭烤犀牛肉，再到这支虚无缥缈的笔。
她拿起那支笔，入手冰凉，感觉……没什么感觉。
“算了，留着当个纪念吧。”她随手把笔插进桌角一个裂缝里，那笔晃了晃，居然立住了。
刚插好笔，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债主（亲爹）”回消息了。
“犀牛肉别多吃，阴气重。考公鬼？下面确实在搞规范化管理，听说判官都要持证上岗了。你悠着点，别掺和太深。”
陈一一撇撇嘴，回复：“放心，我只提供玄学咨询，不包录取。”
放下手机，她走到门口，看着外面依旧灰扑扑的巷子。那个白色的影子，好像又在巷口的老槐树下闪了一下，这次更清晰了点，似乎是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轮廓。
连续出现，就不是巧合了。
陈一一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门框。
红衣女鬼，外卖鬼，考公鬼……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鬼魂诉求，背后真的只是一个个独立的执念和笑话吗？
那个白衣影子，是在观察？还是……在引导什么？
她感觉，自己这间小小的、破旧的算命铺子，好像不知不觉间，成了某个漩涡的边缘。
“喜剧驱鬼……”她低声自语，“可别最后驱出个悲剧来。”
巷子深处，有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