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留山的崩塌,如同巨神擂动战鼓,沉闷的轰鸣声浪裹挟着烟尘碎石,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传得极远。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地刺破弥漫的烟尘,照亮那片被彻底夷平、埋葬了毒瘴与魔物的废墟时,林大山魁梧如铁塔的身影,依旧矗立在崩塌的断崖边缘。
沉重的锻锤拄在身侧,锤头上新鲜的岩石粉末在晨光下泛着灰白。他微微喘息,周身奔涌如沸的恐怖气血缓缓平复,断臂处的暗红肉膜也停止了令人心悸的蠕动。那双熔岩般燃烧的眸子,冷冷扫过下方那片死寂的乱石堆,如同扫过一堆被彻底碾碎的秽物。山风卷起烟尘,掠过他残破的衣襟和脸上的狰狞疤痕,带着浓烈的土腥和淡淡的血腥。
林自强踏着满地的碎石与毒蝠残骸,几个起落便跃上断崖。他手中那柄暗红纹理的“破锋”长刀,刃口还沾着污浊的毒液和蝙蝠的黑色污血。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到父亲身边,目光同样投向西方那片被血色烟尘笼罩的天际线。父子二人,如同两尊从地狱熔炉中踏出的神魔,浑身浴血,煞气冲霄,却又带着一种破关斩将后的沉凝厚重。
山下,先锋营的将士们正在快速清理战场。毒雾已散,火堆余烬未熄。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血腥和蝙蝠尸体特有的恶臭。士兵们沉默地收敛着袍泽的遗骸——那些被毒雾腐蚀得面目全非、被蝙蝠啃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动作麻木而迅速,只有紧抿的嘴唇和眼底深处压抑的悲愤与后怕,诉说着昨夜那场短暂却无比惨烈的遭遇战。伤亡数字很快汇总到林自强手中:阵亡一百三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六十五人,轻伤不计。几乎全是前队被毒雾突袭的士兵。这份伤亡,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扎在刚刚成军、士气正盛的先锋营心头。
“整队。”林大山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山巅的沉寂,如同寒铁摩擦,“轻伤者,归队。重伤者…留下五人照看,待后续处置。其余人,目标不变。”
他仅存的右手重新握紧锻锤冰冷的锤柄,冰冷的目光扫过山下正在收敛尸骸的士兵,又落回西方。
“潮州府。”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两个冰冷的字,带着山岳般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诺!”林自强沉声应道,转身跃下山崖。
当残破的先锋营旗帜再次扬起,指向西方时,队伍已明显稀疏,但那股被血火淬炼后、混杂着悲愤与复仇烈焰的凶悍气息,却如同被反复锻打的精铁,更加凝练、更加锐利。士兵们沉默地迈开脚步,踏过染血的焦土,踏过同袍的埋骨之地,朝着陆川县城的方向,再次发起冲锋。每一步,都踏在复仇的路上。
陆川县城,如同一个被巨兽狠狠撕咬过、又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凄惨地匍匐在晨光熹微之中。
高大的城墙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几段犬牙交错的、被血浆和烟尘糊满的残垣断壁,像垂死巨兽折断的肋骨,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城楼坍塌了大半,焦黑的梁木斜插在瓦砾堆里,如同巨大的墓碑。城门口附近,巨大的豁口依旧触目惊心——那是厉战率领巨象军破城时留下的印记,如同无法愈合的伤疤。豁口内外,散落着大量尚未清理干净的妖兽骸骨和破碎的兵器,早已被风雨侵蚀得发黑发臭,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摧枯拉朽般的破城之战。
城内更是满目疮痍。街道被巨大的投石砸出深坑,被兽蹄践踏成泥沼。倒塌的房屋如同被顽童推倒的积木,断壁残垣间,杂草顽强地从焦黑的瓦砾缝隙中探出,覆盖了部分触目惊心的血色。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糊味、尸臭味和一种废墟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与破败的中央,在原本县衙所在的、如今只剩下一片巨大空地的位置,却聚集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人数约莫千余。他们没有统一的号衣,穿着五花八门的劲装、皮甲,甚至粗布短褂。武器也各不相同,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甚至还有农具改造的简陋兵器。人人带伤,脸上带着风霜和血火磨砺出的疲惫与警惕,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灰烬中尚未熄灭的炭火。
为首一人,身着残破的青灰色文士袍,外罩一件磨得发亮的旧皮甲,身形清瘦,面容儒雅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憔悴与风霜。正是陆川县尊,陈放。他身后,站着几位气息沉凝的身影:一个独眼、脸上带着巨大爪痕的老卒,肌肉虬结如铁,仅存的左眼凶光四射(玉骨小成);一个身材矮壮、背负双斧的汉子,周身气血奔涌,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玉骨初成);还有一个面容冷峻、身着红袍的女子,腰间缠着一根闪烁着幽蓝光泽的软鞭,气息阴柔而锐利(玉骨初成)。再往后,是十数位铁皮境的好手,数十位石皮境的悍卒,以及数百名气息驳杂却眼神坚定的牛皮境青壮。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东面——法留山的方向。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崩塌轰鸣,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一个陆川幸存者的心头。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股毁灭性的力量波动和随之而来的死寂,让他们隐隐猜到了结局。
当林自强率领着那支浑身浴血、杀气腾腾、明显减员却更加凶悍的先锋营,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出现在东面残破的城垣缺口处时,聚集在废墟空地上的陆川众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肃杀!惨烈!疲惫!复仇!
多种复杂到极致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陆川众人脸上!尤其为首那个年轻人,腰挎暗红长刀,臂挎双盾,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眼神冷冽如万载寒冰,周身气息沉凝如山岳!还有他身旁那个沉默如山、仅存一臂、手持沉重锻锤的魁梧身影!那股扑面而来的、如同尸山血海中趟出来的恐怖煞气,让最前面几位玉骨境武者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