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抵达妖域边界地，见妖兵围剿狐璃
“世人皆苦，当以身渡之……”
那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在凌清玄耳中落下千钧之重。
他抱着龙夭夭的手臂瞬间僵硬，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比黑风山凛冽的夜风更刺骨。他低头，死死地盯着怀中的人。
那张脸还是龙夭夭的脸，苍白，却美得惊心动魄。可那双睁开的金色竖瞳，却让他感到一阵陌生的恐惧。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乖张、狡黠、疯狂，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活人情绪都找不到。那是一种纯粹的、琉璃般的清澈，倒映着他的身影，却又仿佛穿过了他，看到了他身后无尽的芸芸众生。
那眼神，是神佛的悲悯。
“你……说什么？”凌清玄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伤势过重，出现了幻听。
龙夭夭的睫毛轻轻颤动，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望向被夜色笼罩的苍生万物。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空灵，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宿命感。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众生皆在苦海，当渡。”
她说着，竟挣扎着想从凌清玄的怀里坐起来。凌清玄下意识地松了手，看着她以一种缓慢而庄重的姿态，盘膝坐在了地上。她合上双眼，双手在身前结了一个繁复而古老的手印。
一圈柔和的金色光晕，以她为中心，缓缓荡开。
光晕所过之处，地上的枯草竟冒出了嫩芽，旁边一棵被山石砸断的老树，断口处也泛起了淡淡的绿意。就连空气中弥漫的尘埃与血气，似乎都被这股力量洗涤，变得清新起来。
她在“净化”这片被他们弄得一团糟的山林。
凌清玄看得头皮发麻。
这比龙夭夭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笑着问他想怎么死，还要让他惊恐。那个疯子他尚且能应对，可眼前这个……这个“活菩萨”，他该怎么办？
“龙夭夭！”他上前一步，扣住她的肩膀，“你清醒一点！你中了邪术？”
龙夭夭缓缓睁眼，那双悲悯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丝淡淡的、对“痴儿”的怜悯。
“施主，你执念太深，杀气萦绕，亦是苦。”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向凌清玄的眉心，“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她的指尖带着一股纯净到令人发指的祥和之力，还没触碰到，凌清玄就感觉自己体内的仙力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运转都变得滞涩。他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那根足以让他道心蒙尘的手指。
完了。
凌清玄心中一片冰凉。他终于确定，龙夭夭不是在演戏，也不是中了什么简单的幻术。那颗该死的“镇魂珠”，把它自己当成了补丁，强行覆盖了龙夭夭原本的灵魂。
他不再犹豫，并指如剑，一缕精纯的仙力凝成细丝，小心翼翼地探入龙夭夭的眉心。她的识海没有设防，或者说，如今的她，根本没有“防备”这个概念。
凌清玄的神识甫一进入，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龙夭夭的识海，本该是一片充斥着金色风暴与毁灭欲望的混沌之地。可现在，这里却化为了一片无垠的金色海洋，平静，祥和，圣洁。而在识海的正中央，一颗由亿万法则符文构成的光珠，正缓缓旋转。
那正是镇魂珠的投影。
它像一颗太阳，光芒普照着这片识海的每一个角落。而龙夭夭自己的神魂，那个本该是此地主人的、张牙舞爪的金色小龙，此刻却被无数条从“太阳”中延伸出的金色锁链捆缚着，蜷缩在识海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光芒黯淡，气息微弱。
每当那金色小龙挣扎一下，流露出一丝不甘或暴戾的气息，镇魂珠的光芒便会立刻将其“净化”，让它重新变得安静。
镇魂珠没有伤害她的神魂，甚至还在用自身的力量温养着她。它只是在用一种最温柔的方式，将她永世囚禁。
凌清玄收回神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东西与龙夭夭的灵魂和血脉深度绑定，除非将龙夭夭的神魂彻底抹杀，否则根本无法剥离。而一旦强行攻击镇魂珠，那股反噬的力量，恐怕会先一步将龙夭夭本就虚弱的神魂冲垮。
这是一个死局。
“施主，可曾明悟？”龙夭夭见他脸色变幻，还以为他有所顿悟，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凌清玄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他都必须带她离开。妖域的危机迫在眉睫，狐璃还在等他们。而且，他绝不允许龙夭夭，以这样一种可笑的方式，被“磨灭”掉。
他什么也没说，直接上前，在龙夭夭错愕的目光中，一把将她扛了起来，像扛一袋米一样甩在自己肩上。
“施主，你……”
“闭嘴。”凌清玄冷冷打断她，“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进前面的臭水沟里，让你渡个够。”
龙夭夭那张“圣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种程序错乱般的茫然。她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拒绝“被渡化”。
凌清玄不再理她，辨明了方向，展开身法，朝着妖域的方位疾驰而去。
接下来的路程，对凌清玄而言，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折磨。
他肩上的龙夭夭，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做“行走的麻烦”。
路过一条小溪，她会因为溪水中有几条翻白眼的鱼，而坚持要停下来为它们超度。凌清玄不得不把她按住，告诉她那些鱼只是吃撑了在休息。
看见一只瘸了腿的兔子，她会满眼怜悯，要求凌清玄用仙力为其接骨。凌清玄只能面无表情地抓起那只兔子，当着她的面扔进了远处的草丛，告诉她物竞天择，这就是天道。
最让凌清玄崩溃的是，每到夜晚，龙夭夭都会盘膝而坐，开始吟诵某种他听不懂，但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净化”之力的经文。那经文对他这个仙修来说，比魔音贯耳还要难受，搅得他心浮气躁，连调息都无法静心。
他不止一次想过，干脆把她打晕了带走。可他刚一动念，龙夭夭那双清澈的眸子就会看过来，轻声说：“施主，动怒，是为嗔。”
凌清玄只能把涌到嘴边的血咽下去。
他从未如此想念那个疯疯癫癫、一言不合就想和他同归于尽的龙夭夭。至少那个她，是鲜活的，是真实的。
在经历了数日的“渡化”与“反渡化”的拉锯战后，一人一“菩萨”，终于抵达了妖域的边界。
前方是一道连绵不绝的巨大山脉，名为“万妖岭”。山岭的这一侧，还是凡人界域的青山绿水，而另一侧，天空却是诡异的暗红色，浓郁的妖气汇聚成翻滚的云海，将阳光彻底隔绝。嶙峋的怪石如巨兽的獠牙，从山脊上刺出，寸草不生的黑色土地上，流淌着散发着硫磺气息的暗红色溪流。
一边是生机，一边是死寂。
凌清玄在一处隐蔽的山峰上停下脚步，将肩上终于安静下来的龙夭夭放下。连日的奔波，让她那身本就破损的衣衫更显狼狈，但她身上那股圣洁的气息，却与这片妖气冲天的土地格格不入，像是黑暗画卷上的一点突兀的白。
“我们到了。”凌清玄沉声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下方。
妖域的入口，就在万妖岭的一处峡谷中。此刻，那里一片死寂，连个守卫的妖兵都看不到，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诡异。
龙夭夭没有回答他，只是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片充满了暴戾与杀戮气息的土地。她的眉头微蹙，那张悲天悯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像是看见了肮脏东西的嫌恶。
就在此时，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与法术爆鸣声，顺着山风，从山脉的另一侧隐隐传来。
凌清玄心中一凛，立刻带着龙夭夭，几个闪身，悄无声息地登上了万妖岭的最高峰。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山脉下方一片广阔的盆地内，此刻正上演着一场惨烈无比的围杀。
数以万计身披黑色甲胄、妖气冲天的妖兵，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如同黑色的潮水，正疯狂地冲击着包围圈中心一块小小的“礁石”。
那块“礁石”，是由数百名妖族战士组成的。他们身上穿着各式各样的服饰，显然不是正规军队，而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势力。他们背靠着背，结成一个圆阵，拼死抵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
而在阵法的最中心，一个身穿银色软甲、手持一柄弯刀的女子，正被数名妖将围攻。她身姿矫健，刀光凌厉，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炫目的光华，逼退身前的敌人。
正是妖族少主，狐璃。
但她的情况，很不好。
她身上的银甲已经多处破损，鲜血染红了她的肩头和手臂，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变得急促。她身后那条毛茸茸的狐尾，此刻也无力地垂着，光泽黯淡。显然，她已是强弩之末。
围攻她的妖兵数量，是她的十倍、百倍不止。每一次对冲，她身边的战士都会倒下几个。那小小的阵地，正在被一点点地蚕食，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凌清玄的心沉了下去。他们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体内的仙力开始奔涌。他必须出手。
可就在他准备动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了身边的“大麻烦”。他转过头，看向龙夭夭。
他想知道，面对如此惨烈的杀戮，面对即将逝去的数百条生命，这位一心想要“普度众生”的龙夭夭，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他看到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悲悯或不忍。
龙夭夭静静地站着，那双清澈如琉璃的金色竖瞳，正直直地盯着下方血流成河的战场。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没有“菩萨”的慈悲，也没有“魔女”的兴奋。
那是一种绝对的、极致的……冷漠。
仿佛在看一场与她毫无关系的、由蝼蚁上演的闹剧。
可就在这片死寂的冷漠深处，凌清玄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一闪即逝的波动。
龙夭-夭放在身侧的手，那白皙纤长的手指，竟不受控制地，轻轻蜷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