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莺歌那声凄厉的尖叫与混乱的呓语,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在众人心头砸出久久不散的涟漪。雪坳中,寒风卷着雪沫,吹拂着她苍白脸上残留的惊悸冷汗,枯槁的左臂在兽皮下死寂无声,仿佛刚才那疯狂的颤抖与暗金光芒只是幻觉。唯有那急促的喘息,证明着禁锢之下,混乱与痛苦仍在无声撕扯着她的神魂。
“钥匙…不是我的…是它…自己钻进来的…” 梁卉脸色发白,低声重复着杜莺歌昏迷前的呓语,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那‘钥匙’…难道…是活的?它在…吃莺歌姐?”
上官燕舞翠绿的眼眸中寒光闪烁,玉手紧握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不管是什么鬼东西,敢这么折磨莺歌姐,我定要把它剜出来!” 她看向黄天越,眼中带着决绝,“黄大哥,难道真的没有办法…”
黄天越站在杜莺歌身侧,紫金色的眼眸如同深潭,倒映着铅灰色的天幕与呼啸的风雪。他缓缓收回按在杜莺歌左肩禁锢烙印上的手,指尖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混乱冰冷的余韵。那点深藏的“钥匙”,如同寄生在死寂枯木中的毒虫,不仅侵蚀肉体,更在啃噬心神。强行剥离,以杜莺歌此刻的状态,恐怕会瞬间魂飞魄散。涅盘之力可焚万物,却无法精准地只焚灭寄生的毒虫而不伤及枯木本身。
“暂时…只能压制。” 黄天越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目光扫过昏迷中依旧眉头紧蹙的杜莺歌,又投向北方那片风雪更加狂暴、铅云低垂如同压在头顶的冰原深处。“根源,或许在冰语者口中的‘永寂’之地,在那所谓的‘圣殿’。”
他不再多言,俯身小心地将杜莺歌重新抱起。枯槁的左臂被兽皮包裹,悬在身侧,如同一个沉重而危险的累赘。心口紫金烙印微光流转,无形的暖流屏障再次将众人笼罩。
“走。”
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一个字。却带着破开迷雾、直指核心的决断。
队伍再次启程,顶着永寂冰原上愈发狂暴的风雪,向着北方未知的死寂之地深入。寒风如同亿万冰针,穿透厚重的衣物,试图刺入骨髓。每一步踏在深可及膝、混杂着坚硬冰碴的积雪中,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天地间只剩单调的呜咽与刺目的白,时间与方向感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
黄天越走在最前,步伐看似不快,却异常沉稳。他紫金色的眼眸深处,流动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微光,如同精密罗盘,穿透厚重雪幕,捕捉着冰原之下微弱的地脉生机与寒流走向。他并非盲目北行,而是在这看似绝对死寂的绝地中,寻找着那若有若无的“生”之脉络——那是冰语者遁走的方向,也是“钥匙”躁动时隐约指向的方位。
上官燕舞紧随其后,涅盘之力稳固后的修为在此刻展现出优势。体内内息流转不息,抵御着酷寒,步履虽也沉重,却比梁卉从容许多。她翠绿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被风雪扭曲的景物,手中软剑随时准备出鞘。
梁卉背着沉睡的柳青,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呼吸化作浓郁的白气,瞬间在睫毛和鬓角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双腿如同灌铅,每一次从深雪中拔出都耗尽力气。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让她牙齿不断打颤。若非黄天越那源源不绝的涅盘暖流护持着核心体温,她早已倒下。她咬着牙,目光落在前方黄天越挺拔如山的背影上,那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不知跋涉了多久,也许数个时辰,也许半日。日头在铅云后彻底消失,光线昏暗如同黄昏。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意却更加刺骨,仿佛连空气都要凝固。
前方的风雪幕布之后,隐约出现了一片巨大、模糊、与周遭苍白截然不同的暗影轮廓!那轮廓并非山峦,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规整的几何形态,带着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死寂!
“那是什么?”梁卉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地问。
黄天越脚步未停,紫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穿透风雪。“过去看看。”
随着距离拉近,轮廓迅速变得清晰、巍峨!
一座巨大的、完全由黝黑色、如同玄冰雕琢而成的古老祭坛,赫然矗立在冰原之上!
祭坛呈九层阶梯状,高达十余丈,通体覆盖着厚厚的坚冰,却无法掩盖其本体那深沉如墨的色泽。祭坛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繁复玄奥、如同远古符咒般的深深刻痕。这些刻痕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幽冥的幽蓝光泽,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古老与不祥。
更令人心神震撼的是,祭坛顶端并非平整,而是矗立着七根高达数丈、同样由黝黑玄冰雕琢而成的巨大棱柱!棱柱顶端并非尖峰,而是被雕刻成七种形态各异、狰狞扭曲的冰封巨兽头颅!巨兽头颅大张着空洞的巨口,獠牙毕露,眼眶中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在无声地咆哮,散发着冻结灵魂的怨毒与死寂!
整座祭坛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远古冰河时代的苍凉与邪恶气息。它静静地矗立在风雪中,如同一个沉睡了万年的、被遗忘的恐怖图腾。周围的冰雪似乎都因它的存在而变得更加死寂、更加寒冷。
“好…好可怕的地方…” 梁卉看着那七根狰狞的兽首棱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灵魂都在颤抖。
上官燕舞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握剑的手更紧了几分,翠绿的眼眸中充满了警惕:“这祭坛…邪气冲天!像是某种…献祭之地?”
黄天越在距离祭坛尚有百丈之遥停下脚步。紫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这座散发着邪恶死寂气息的古老建筑,目光在那七根兽首棱柱上停留片刻,又落在祭坛基座边缘那些被厚厚冰雪半掩的、扭曲怪异的浮雕上。那些浮雕描绘的景象模糊不清,却隐约可见挣扎的人形、破碎的冰晶、以及某种盘踞在黑暗深处的巨大阴影,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意味。
“冰封祭坛…血饲寒螭…”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洞悉古老的冰冷,“看来,‘圣殿’的路,不远了。” 他瞬间明白了冰语者遁走的方向为何隐隐指向此处。这祭坛,恐怕就是通往那“圣殿”的门户,或者…是某种邪恶仪式的核心。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极其微弱、却带着清晰金属质感的共鸣声,猛地从黄天越怀中响起!
是杜莺歌!
她那枯槁垂落、被兽皮包裹的左臂,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颤抖起来!兽皮之下,那点深沉的暗金色光芒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疯狂地亮起、跳动!一股混乱、粘稠、带着疯狂吞噬欲望和古老冰寒的意念,如同苏醒的毒龙,疯狂地冲击着左肩处的紫金禁锢烙印!
“呃啊——!” 昏迷中的杜莺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痉挛!苍白的脸上瞬间浮现出诡异的青紫色!七窍之中,再次渗出了暗红的血丝!
“莺歌姐!” 上官燕舞和梁卉同时惊呼!
黄天越眼神一厉!心口紫金烙印骤然爆发出璀璨光芒!更加磅礴浩瀚的涅盘之力如同怒涛般注入禁锢烙印!
嗡——!
紫金光芒大盛!强行镇压那点疯狂跳动的暗金光斑!冲击被暂时遏制!
然而,这一次的冲击,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那暗金光斑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变得异常狂暴!更令人心悸的是,随着暗金光斑的疯狂跳动,祭坛顶端,那七根狰狞的兽首棱柱,空洞的眼眶之中,竟同时亮起了两点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光!
七对十四点幽蓝鬼火,无声地燃烧着,穿透风雪,死死地“盯”住了黄天越怀中的杜莺歌!一股阴冷、贪婪、带着无尽怨毒的死寂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跨越百丈空间,攫住了杜莺歌的身体,尤其是…她那躁动不安的枯槁左臂!
“不好!”黄天越心中警兆狂鸣!这祭坛在呼应“钥匙”!它在主动吸引和刺激那深藏的“钥匙”!
“退!”他当机立断,抱着杜莺歌就要急速后退!
然而,还是迟了!
就在那七对幽蓝鬼火亮起的刹那!
昏迷中的杜莺歌,那双紧闭的桃花眼,猛地再次睁开!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涣散恐惧!
也不是药窟中那种冰冷幽暗、掌控一切的“冰语者”状态!
而是一种…介乎于两者之间的、极其诡异的扭曲状态!
她的瞳孔依旧是人类的样子,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浑浊的灰翳!灰翳深处,一点深沉的暗金光芒疯狂地旋转、跳动,如同恶魔的眼瞳!同时,一股冰冷、混乱、带着非人呓语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她口中爆发出来!声音沙哑扭曲,时而尖锐如冰锥刮擦,时而低沉如地底寒流涌动,根本不像人类能够发出:
“嗬…嗬嗬…门…门开了…”
“归…归墟…寒螭…饿…”
“祭品…献上…血…魂…”
“钥匙…带路…带路啊——!!!”
随着这疯狂的呓语,她那枯槁的左臂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颤抖!兽皮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裂!死灰色的皮肤下,那点暗金光斑疯狂膨胀、扭曲,如同活物般挣扎欲出!禁锢烙印的紫金光芒被冲击得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声!一股混乱到极致、又带着诡异冰寒的恐怖力量,如同失控的洪流,以杜莺歌为中心,轰然爆发!
轰——!
无形的冲击波瞬间扩散!百丈外的深厚积雪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掀飞!露出下方黝黑的冻土!上官燕舞和梁卉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混乱力量狠狠推开,踉跄着后退,气血翻涌,惊骇欲绝!
杜莺歌的身体在黄天越怀中疯狂挣扎!力量大得惊人!那双蒙着灰翳、跳动着暗金光芒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冰封祭坛,充满了扭曲的狂热与渴望!她仅存的右手,竟不顾一切地抓向自己左肩那岌岌可危的禁锢烙印!仿佛要亲手撕开枷锁,释放里面的恶魔!
“莺歌!醒来!”黄天越低喝,声音如同洪钟,试图震醒她被混乱侵蚀的心神!同时,他双臂如同铁箍,死死压制住杜莺歌的挣扎,心口紫金烙印光芒炽烈到了极致,涅盘之力如同怒海狂涛,疯狂注入禁锢烙印,试图重新镇压那失控的“钥匙”!
嗡!嗡!嗡!
紫金光芒与暗金死火在杜莺歌左肩处疯狂撕扯、湮灭!每一次碰撞都让她身体剧烈痉挛,发出非人的痛苦嘶鸣!七窍流血不止!
祭坛之上,那七对幽蓝鬼火燃烧得更加旺盛,冰冷的意念如同贪婪的巨口,死死吸扯着杜莺歌,尤其是她左臂中那躁动的暗金之源!
“黄大哥!快想办法!”上官燕舞稳住身形,焦急万分,却又不敢贸然上前,那混乱的力场让她心惊肉跳!
梁卉抱着柳青,吓得面无血色。沉睡的柳青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极致的混乱与痛苦,小眉头紧紧蹙起,眉心那点温润的紫痕,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杜莺歌即将被体内混乱与祭坛吸力彻底撕裂的生死关头!
异变再生!
一直沉睡在梁卉怀中、毫无动静的柳青,他那眉心那点温润的紫痕,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而柔和的紫色光芒!
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包容与…抚慰万物的生命气息!如同混沌初开时的第一缕晨曦,瞬间驱散了周遭狂暴风雪带来的酷寒与绝望!
这柔和的紫光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扩散开来,轻柔地拂过疯狂挣扎的杜莺歌!
奇迹发生了!
当那纯净的紫光接触到杜莺歌身体的瞬间——
她左肩处那疯狂撕扯、明灭不定的紫金禁锢烙印,如同被注入了最精纯的甘泉,瞬间稳定下来!光芒变得更加凝练、坚韧!
而那点在她枯槁左臂深处疯狂跳动、试图破体而出的暗金光斑,在这纯净紫光的照耀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污秽,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了痛苦与畏惧的尖啸!光芒瞬间黯淡、收缩!那股混乱狂暴的意念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抚平,迅速消弭!
更神奇的是!
杜莺歌那双蒙着灰翳、跳动着暗金光点的眼眸,在纯净紫光的浸润下,那层浑浊的灰翳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疯狂旋转的暗金光芒也如同被净化,缓缓隐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充满了茫然与极致虚弱的眼神。
“呃…” 她停止了挣扎,身体软软地瘫在黄天越怀中,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呻吟。枯槁的左臂停止了颤抖,死寂无声。七窍中渗出的血丝也停止了流淌。
祭坛顶端,那七对贪婪燃烧的幽蓝鬼火,在纯净紫光扩散开来的瞬间,如同被泼了滚油,猛地剧烈摇曳、收缩!发出无声的、充满惊惧与怨毒的尖啸!随即,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重新隐没于兽首棱柱空洞的眼眶之中,消失不见。那股冰冷的吸扯意念也瞬间消散。
混乱的风雪重新占据了这片区域。古老的冰封祭坛再次归于死寂,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唯有杜莺歌虚弱地靠在黄天越怀中,茫然地睁着那双恢复了清明的桃花眼,看着周围呼啸的风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枯槁垂落、被撕破兽皮包裹的左臂,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沉的恐惧。
梁卉怀中,柳青眉心爆发的纯净紫光缓缓收敛,重新归于那点温润的紫痕。小家伙似乎耗尽了力气,小脸略显苍白,呼吸却依旧平稳悠长,沉沉地睡着,仿佛刚才那神迹般的光芒与他无关。
上官燕舞和梁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峰回路转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黄天越抱着虚弱的杜莺歌,紫金色的眼眸深深地看了一眼梁卉怀中沉睡的柳青,又缓缓移向远处那座重新归于死寂的、如同远古恶魔匍匐的冰封祭坛,眼神之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深沉的探究。
柳青的紫痕…竟能压制甚至净化那混乱的“钥匙”之力?
这孩童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连他都未曾看透的秘密?
而那座祭坛…还有其背后那所谓的“圣殿”…
黄天越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这条路,看来非走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