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连农场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锁死。
那声音,隔绝了两个世界。
孙大成被两个看守推搡着,穿过一条长长的,昏暗的走廊。
走廊尽头,又是一扇铁门。
门被打开,一股混杂着汗臭,尿骚,还有霉味的浓重气息,扑面而来。
“进去!”
身后一股大力,将他推进了门里。
铁门再次关上。
屋里很暗。
唯一的光源,是墙壁高处一个装着铁栅栏的小窗。
光线费力地挤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灰蒙蒙的方格。
八张用木板和砖头搭起来的通铺,分列两旁。
屋子里有七个人。
所有的活动,都因为他的进入而停滞了。
七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孙大成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世界里,一片灰白。
他只是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被扔到了这个发霉的角落。
靠里的一张床上,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斜躺着。
他身边围着五六个人。
有的在给他捶腿。
有的拿着破蒲扇,不紧不慢地扇着风。
一个干瘦的,长着一对招风耳的男人,从铺上跳了下来,走到孙大成面前。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孙大成,撇了撇嘴。
“喂,新来的。”
“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孙大成没有理他。
他看见最靠里,紧挨着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尿桶旁边,还有一张空床。
他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将手里那个用破布包着的小包裹,放在了床板上。
那个干瘦的汉子,脸上挂不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魁梧的汉子。
“呦!看来这个傻大个欠收拾!”
魁梧的汉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一个字。
就是一道命令。
原本围在他身边的六个人,瞬间站了起来。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狞笑着,朝孙大成围了过去。
孙大成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几只手就抓住了他的胳膊,肩膀。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掀翻,死死地按在了冰冷坚硬的床板上。
拳头。
脚。
雨点般地落了下来。
砸在他的后背,腰上,腿上。
孙大成没有反抗。
他甚至没有挣扎一下。
他只是用双臂,紧紧地护住了自己的头。
一下。
又一下。
骨头和木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感觉不到疼。
或许是心已经麻木了,身体上的痛,反而成了一种证明。
证明他还活着。
“见血了!”
一个年纪稍大的犯人,出声喊了一句。
他的名字叫老季。
“行了。”
那个被称为牢头的魁梧汉子,张鹏,终于懒洋洋地开了口。
“还算懂规矩。”
围殴的人群,这才停了手。
他们互相看了看,脸上都带着一种发泄后的快意。
孙大成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能尝到自己嘴里的血腥味。
他擦了擦从鼻子里流出来的血,翻了个身,就准备这么躺下去。
“傻大个,还不赶紧过来给大哥磕个头,拜个码头!”
那个叫侯三的干瘦汉子,又凑了上来,一把抓起孙大成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
“难道还想被揍一顿?”
孙大成被他拉着,缓缓坐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了侯三一眼。
就那一眼。
侯三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那是一种空洞的,没有任何情绪的注视。
一个活人,不该有那样的眼神。
“算了。”
一直没动的张鹏,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走到孙大成面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磕头就免了。”
“看起来也硬气,被揍了一声不吭。”
“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孙大成沉默了很久。
屋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杀人了。”
他吐出这三个字。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张鹏脸上的玩味,收敛了许多。
旁边的老季,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凑过来,小声对孙大成说。
“兄弟,在这里,最不受待见的就是强奸犯。”
“能杀人也是一条好汉。”
“以后,就好好跟着张哥,他会罩着你的。”
孙大成没有说话。
他只是对着张鹏,微微点了一下头。
“谢谢张哥。”
说完,他又躺了下去,背对着所有人。
气氛缓和了下来。
张鹏重新躺回自己的床上。
侯三却还站在孙大成的床边,贼眉鼠眼地盯着他。
孙大成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银色的怀表。
表盖上,刻着一朵小小的,精致的玉兰花。
这是王玉霞送给他的。
他打开表盖,看着里面静止的指针。
人不在了。
时间,也就停了。
他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表盘。
“咦?还有怀表?”
侯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在这地方,这可是个稀罕物件。
他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抢。
“给我瞧瞧!”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怀表的那一刻。
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的孙大成,突然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
他只是手腕一翻,就避开了侯三的手。
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闪电般地挥了出去。
“砰!”
一记闷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侯三的鼻子上。
侯三惨叫一声,捂着脸连连后退。
鲜血,从他的指缝里喷涌而出。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一直逆来顺受的“傻大个”,会突然动手。
张鹏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打狗,还要看主人。
孙大成这一拳,打的不是侯三,是他的脸。
“操!”
“你他妈找死!”
其余的几个犯人反应过来,怒吼着,再次扑了上来。
这一次,连张鹏自己,也从床上站了起来,捏着拳头,准备动手。
七个人。
把小小的床铺,围得水泄不通。
孙大成慢慢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把那只怀表,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贴身的口袋里。
然后,他抬起头,环视着这七个面目狰狞的男人。
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如果说刚才,他是一块任人踩踏的石头。
那么现在,他就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动。”
他的嗓子有些干涩,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让人心头发颤的寒意。
“我怕你们会断胳膊缺腿!”